声音

洛痕，所求何物？

那是冰冷的水里，洛痕听到的话语。

他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然后深深沉了下去。

那是很深远很阴沉的感觉，是无比遥远的感觉了。

洛痕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只是感觉什么东西都离自己那么那么远，包括着自己所熟知的自己。

只是感觉视界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只剩下一个不黑不白的漩涡。

只是感觉自己脑中所有的感觉与认知一点一点地消失。包括着自己内心的害怕，恐惧以及绝望。

然后逐渐归于虚无。

这是洛痕曾经感受到过的情形，洛痕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这种感情有什么感触了，然而事到如今再次感受，却依然是和当初一样慌张无措。

正当洛痕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却感受到了苍白的，区别于这一片混沌的光。

于是漩涡慢慢淡了下去，然后感觉，认知，自我重新归来。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洛痕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非常熟悉非常遥远，但是却格外清晰。

“洛痕，所求为何？”

只是随着生机的回归，洛痕的认知慢慢回归，一种异样的烦躁与更加深刻的绝望在他意识中逐渐浮现让他心境重新回归，也让他吼出了充斥在他内心的情绪。

“别挡路！”

声音烟消云散。

洛痕睁开眼来。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的雪白的天花板。

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薄栅起来。

他抬起右手，看到自己的右手此时已经被爆炸的严严实实。正是因为这严严实实，他的脑中并没有任何痛感传过来，只是在握拳的时候，他依然看到了那种虚弱感。

于是伴随着他看到的，有痛觉和虚弱感从他的大脑中传了出来——他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疼痛以及整个身体透出来的虚弱。

这股感觉来的异常迅速，一瞬间就侵蚀了他的全身，让他一瞬间坐都坐不住，躺回了床上。

他抬起胳膊，压住自己的眼睛，给自己撑出了一幕黑暗。

啊，还是没有赶上吗？

他心底里，这样的惆怅涌了上来。

洛痕犯了错。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若是处于迷障中的路子凡，完完全全是不会注意到那一点的。

那个时候，洛痕说了他平日里所说部分是真部分是假了。

这句话其实无论做正确解还是做错误解，全都会跌进迷障之中。因为这句话说对也对说不对却也完完全全不能说错。

洛痕说话是半真半假。因为他平日里的话，大部分都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而且洛痕的半真半假并不是以一句为单位，而是半句半句为单位的。

半句真的部分，让他能保证似乎真挚的感情——也正是那半句假的部分，才让路子凡陷入了对他的认知迷障中去。

所以假如说路子凡还执着于洛痕的本心的话，假如说路子凡还执着于洛痕本身的话，那么洛痕这句话对他来说就是彻头彻尾的废话。

但是路子凡却已经从迷障中脱离出去，已经不纠结于洛痕这句话的本身，这样的话，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一个关于NO.13的悖论。

是的，洛痕已经不可能是NO.13了。

假设存在NO.13，那么当时出现在路子凡面前的人就有洛痕和NO.13两个选项。首先假设是NO.13，那么NO.13是怎么样才能知晓路子凡和洛痕之前生活的点点滴滴？又是怎么样才能把握住洛痕的那种细微的心理？也就是说，能够把握那样细微的心理，只有一种可能了。

两个人格根本就是一个人格。

这并不是在否定NO.13的存在，只是可能，NO.13是由洛痕变生而来，是由洛痕本身为基底的存在。只是假如说洛痕成了NO.13的话，那么问题就来了，洛痕为什么还要刻意放路子凡几人下山呢？

依着NO.13的立场，无论如何，让路子凡回去拿码本根本就是无意义之举。

甚至于，冒充洛痕或者洛离去ND取东西都比放走两个人靠谱。

那么假如说是洛痕呢？

假如说是洛痕，那么更加奇怪的部分就来了。

洛痕是个自我意识的怪物。假如说他是洛痕的话，怎么会老老实实地顺着NO.13的意，想方设法的救名为NO.13的自己出去呢？

两方面都想不通。

于是路子凡得出了结论，根本不存在NO.13。所有的貌似NO.13的样子都是洛痕装出来的。

那么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一切也就明晰了起来。路子凡虽然说出了肖帆的结论，但是他心里却是并没有底，自己被逼急了这个结论到底会不会遵守也全然是说不得的。

所以路子凡当时选择戳破这一点，来换取自己心境一时的波澜，才有了那一瞬间的变故——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话，说不定路子凡真的就已经要成功了。

但是···戳破那一点同样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情的发生。

洛痕胳膊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皱出了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悲伤的弧度。

自己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变故的发生，所以才不愿在那里浪费那么多时间，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啊。

因为自己之所以需要扮演NO.13，是因为NO.13根本无处可去啊。

只要还是NO.13，只要自己还是无处可去的状态，那个面具人就会相信自己，因为以NO.13的脑力，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无处可去的事实了吧。所以不论如何，NO.13都必须要帮助神组织。

所以才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成功把密码本重新拿回来。

但是在路子凡戳破自己根本就不是NO.13的那一瞬间，自己和神组织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对于组织而言，无论是自己到这里之后获取到的情报还是欺骗他们的事实，就全都变成了需要处理的对象。

所以才有了那两枪。

第一枪并不是瞄着油箱的——那个目标实在太小，再加上自己当时已经在不按规则的路线行车了，所以第一枪是对着车里开的。

······对着车内的人。

说到这里，洛痕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更加剧烈的疼痛被回忆起来并被感知到，让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咬紧了嘴唇。

7.98mm步枪弹。子弹穿过手掌的瞬间，洛痕准确辨认出了子弹的型号，在400米**击的子弹穿过他的手掌击中了旁边的程澄。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发出了一声惨叫，透过后视镜，洛痕已经意识到了女孩虚弱的身体再次受了重伤，必须马上救治。但是停下就意味着自己会落入警察手中——那是现在的自己还不能接受的。

就在自己犹豫的时候，枪声再次响起。

······

——杀了程澄的人，是我。

他咬紧了嘴唇，放下了手臂，目光直直看向天花板，一种莫名的空洞从眸底浮了上来，渐渐充斥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好在这股空洞并未充斥多久，忽然便有怪异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浮现了出来。

他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非常开心非常高兴，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伴随着笑容，脑中再次升腾起剧烈的疼痛，只是此时洛痕却是不管不顾，只是更加肆意地笑出声来。

嗯···刚才的悲伤装的好像啊·····还有时间悲伤的洛痕真的跟傻子一模一样诶！

洛痕这么想着，笑得更大声了。

好在笑声并没有存在多长时间，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洛痕停下笑，坐了起来，转过身子歪着头看向来访者。

看清来人的瞬间，有邪异的微笑浮上了他的面颊，让他整个人充斥了近乎疯狂的诡异。

他看着来人脸上的面具，笑出声来：“真是稀客啊。”

他向前一步，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面具人，说道：“孤身一人来到我面前，你也是有胆啊——看不起我吗？”

听了洛痕的话，面具人并没有动怒。在洛痕面前动怒是毫无意义的。反而会应了洛痕的心愿。他只是轻笑出声，没有喊NO.13，而是喊出了洛痕的名字：“洛痕，我是真没想到，到现在你也不能接受你毫无意义的事实啊。”

洛痕眯了眯眼睛。他本就上扬的嘴角咧得更加锋利：“我做事情什么时候追求过意义？”

“你是想说你那个毫无章法的做事？”面具人猛然一声冷喝：“你是在说你从来都是NO.13，根本就没变过？”

“我当然不是NO.13。”洛痕的言语中充斥了讥讽：“NO.13早就翘了辫子，可并不代表我是在背叛组织吧。”

一言至此，洛痕向前迈出一步：“相反，我还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呢！如果不是你突然的那几枪，我早就逃出来了好吗？”

面具人不置可否：“哦？那洛痕，你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你隐瞒自己不认同NO.13的原因？”

洛痕嘴唇抿起，薄薄的嘴唇咧成了一把刀子：“如果没有装作的话，你怎么会信任我？”

“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你又怎么会给我那么大的权力呢？”

说到这里，洛痕睁着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具人：“喂，你知道的吧，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杀死路子凡他们啊。”

看着洛痕漆黑的宛若深渊的眸子，面具人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他从那双眸子中看到了愤怒看到了绝望看到了嫉妒。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充满了世上一切负面的情感——面具人不知道那些情感从何而来，但是他却是能够确定那些情感都是真的。

恰在面具人心神动荡的时候，洛痕再次开口了。

“毕竟那群猴子是我在上面剩下的最后的缘了。”

听闻此言，面具人心神一动。他明白洛痕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正是这样的意思让他心生寒意。从洛痕嘴里说出的缘分是他在地上的牵挂，若是那些牵挂了却，以洛痕的性格，面具人完全想不到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从洛痕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地上的一切给他留下的，决绝不是什么好印象。

他深吸口气，道：“那你为什么要放走洛离？”

“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洛痕就笑了出来，他笑得极其肆意：“喂，你说呢？”他眯起眼睛：“把我送到那样的地方，你觉得我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咧开嘴，大肆嘲笑着洛离：“一个杀人犯到了地上会有好果子吃？我等亲眼看着老头子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进监狱的绝望才行啊。”

听了洛痕的话，面具人寒意更深。他对洛痕也更为忌惮。想到自己老师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洛痕的任何一句话的描述，面具人几乎一瞬间就动了杀心。他毕竟此时已经得到了密码本，此时就算杀死洛痕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只是他杀心刚起，就被洛痕感知到了。

“怎么，现在想杀我了？”洛痕说道：“只是你也不想想，明知道一旦给了你密码本就铁定没有好果子吃，我为什么还要弄出这样的计划来让你拿到密码本？”

面具人耸然一惊，他寒声道：“你做了什么？”

洛痕哈哈大笑：“我早早就撕下了几页记在了脑子里——你明白的吧，如果你杀了我，那么你就再也得不到神之宝藏了。”

面具人心下一颤，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着洛痕：“又想扯谎骗人？”

洛痕哈哈一笑：“你自己去检查密码本啊——前提是你能负担起那个时间代价。”

面具人脸色阴晴不定，就在这一会时间，他的耳麦里已经传来了书页里的确有几页撕毁的消息。他更加厌恶起了这个有着一张灿烂笑脸的奇葩。他冷哼一声：“可以，你这一手玩的倒是漂亮。”

洛痕彬彬有礼地鞠躬：“承蒙夸奖。”

这让面具人更加愤怒。他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自己的杀心：“既然你还有着报效组织的心，我自然也没法杀你，。只是你自己应该清楚的吧，如果你不能帮助我们打开神之宝藏，谁来了都救不了你。”

洛痕不置可否。他往后一躺，整个人砸回到床上，忽然道：“给我来面镜子。”

“你想干什么？”面具人面色一凝：“你衣服里的东西已经都被拿走了。”

“跟那个没关系。”洛痕侧头笑道：“你可得想好，这次对于我来说是你不对。假如说你再来欺负我，可别怪我破罐子破摔咯。”

“你这算是威胁吗？”面具人寒声道。

“算吧。”洛痕开始解自己右手上的绷带：“当然你要是自尊心强也可以认为我在求你——假如说你脸皮够厚的话。”

面具人盯着洛痕看了一会，低头道：“送一面铜镜过来。”

洛痕哈哈一笑：“明智的判断。”

没有反驳洛痕话语里所含着的嘲讽，面具人转身走向门：“洛痕，明天一早就前往神之宝藏。你好自为之。”

“拜拜再见慢走不送——”面具人身后传来了洛痕老神在在的声音。面具人冷哼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铜镜被送了进来。洛痕敲了敲——果然没有任何被打碎的可能。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啪啪啪地往地上扔了几下——铜镜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在地下的空间里传的很远不知道打扰了多少人的睡眠。

好在洛痕摔了几下就放弃了。他走下床，捡起铜镜，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双目一眨不眨地看了过去。

铜镜里倒映出洛痕的模样。乱糟糟的略长的半白半黑的头发，不大的漆黑的眼睛以及平凡的面颊——右脸上还包着纱布。洛痕咧了咧嘴，凝神静气。

眼前慢慢恍惚起来。

洛痕直觉房间里一切都在远去，只是后来却慢慢觉得是自己再远去，就在两者思维转换间，洛痕已经觉得身子一沉，却是已经到了一处星空之间。

抬头，触目之处满天繁星，交汇成河。

垂头，触目之处一片漆黑，万事万物至此消饵无形。

便在这里，洛痕却是心神一凝，只觉整个内心都完全静了下来，就连四年来内心一直存在的那一抹烦躁也是消饵于无形。

他开始向前迈步，步伐极轻，然而一步迈出，周遭天地却已经是斗转星移。

四周变得炙热起来，有痛感袭来，有炽热涌来，更有电流袭身，重重痛觉潮水涌来，上至烈焰灼身，下至微风拂身，却是一瞬间囊括全身，短短时间，洛痕身上便已经大汗淋漓。

只是洛痕并未后退，他反而是深吸一口气，再次慢慢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迈出，痛觉更甚，周遭更是斗转星移，星光已然消逝，天空中只剩下来一轮漆黑的太阳，周遭一轮红晕照亮了洛痕周身。洛痕周身如坠冰窖，直觉自己身处九幽之内，周遭阴风阵阵，鬼哭怨嚎，一瞬之间身上冷汗便消逝无形，更有大把的恐惧从自己内心袭来，几乎就让洛痕把持不住心境坠出这一瞬时空。

然而洛痕却是面色不改，向前再迈出一步。

斗转星移之间，周遭星光消饵无形，黑日隐而不见，阴风散去，周遭更是彻底湮灭不见踪影。

只余下一片混沌。

镜中的洛痕双眸之间慢慢有了神采。

他咧了咧嘴，站起身来，虽然浑身是伤，然而看他步履所行却是全无阻碍，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只是双眸之间一种漠然缓缓涌了上来。

洛痕在房间里轻轻迈步，仔细体会着没有痛觉之后自己控制身体的新的感觉。

笑容渐渐染上双颊双眸间漆黑也愈发凝重。

他越走越快，脸上的笑容越发越盛。

只是突然，他脚步一停。

耳边传来了一个非常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

“洛痕，所求为何？”

洛痕回头，想去寻找到底是谁，只是四下望去，偌大房间内，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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