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這是一個好問題,也是一個被問爛了的問題。
一個有結果的問題是不會被問爛的。換句話來說,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會有一個具體的答案。
因為對於不同的人來說,這個答案都是不同的。
比如對於現在在省身室裡呆坐著的這個姑娘來說,活著的意義或許就是···
毫無意義。
不只是說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有這個問題本身。
對於一個要死的人說這個問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不只是因為這個問題是只有生者才會考慮的問題,還有就是對於死者而言,這個問題太過簡單——因為那個時候答案就已經確定了。
然後,為什麼說這個姑娘是要死了的?
很簡單啊。
人會相信的人其實很少很少:親人,朋友,戀人。
在這姑娘被送進這所學校的時候,她這一生可能都不會去相信親人了。
在被朋友舉報而被送進省身室的時候,她這一聲可能都不會去相信朋友了。
然後,中午的時候看到了照片然後晚上又聽信了那個奇葩的話之後,這個姑娘可能一生都不會去相信戀人了。
——嗯?我沒說過嗎,這姑娘中午的時候看到了韓澄宇的照片哦。
Emmmmmmm,那是中午黃麗送午飯來的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程澄剛剛結束了上午的【治療】,在操場上做完檢討,頭昏腦脹地回到這個昏暗的房間。然後就看到她的【好友】提著她的午飯走到了她的房門前。
說是飯,其實也就是稀粥而已。說是粥,其實也就是白色的懸濁液而已。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玩意兒,總之姑且先稱這玩意兒為粥吧。
——【好友】放下粥,卻沒有走。
啊啊,也是,她怎麼會走呢?讓一個人徹頭徹尾墜入地獄然後卻不去看他在地獄裡面掙扎的,只有上帝或者聖人吧。
【好友】垂下頭來,帶著陽光明媚的笑容。她看不到程澄的樣子,但是大概能猜到程澄現在的心境——她從口袋裡掏出那幾張撿到的照片,用一種非常平常的聲音說了。
“我看到韓澄宇的樣子了哦。”
韓澄宇的名字在程澄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但是想到說出這個名字的人是誰,程澄硬生生止住了心裡的悸動,冷聲道:“你這次又想幹什麼?”
黃麗一笑。她沒必要對這個姑娘多說。因為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操作。她只是吧照片從餵食的視窗裡遞了過去。
為什麼要這麼做?黃麗自己或許都不是很清楚。她討厭這個女孩,從心底裡討厭——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或許是那一天,聽到這女孩說起韓澄宇,臉上溢出了難以言盡的幸福笑容開始的吧。
那真是讓人羡慕讓人嫉妒的笑容。不該是這個地獄裡的人應該有的。
那一瞬間,什麼都沒有的自己一定心裡升起了嫉妒之心吧。
門的另一側,程澄撿起了照片。
門的這一側很暗。寥寥幾道光束透過幾乎有兩米高的窄小的窗戶撒了下來。勉強讓人看清楚照片上的事物。
黑暗中的光束一直以來都被比喻做【希望】【光明】之類的令人嚮往的存在。但是很少有人會去思考,這玩意兒到底是多麼殘酷的東西。
給絕望的人希望,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希望——這本身就是一種折磨。這束光無限激起他們活著的欲望以及嚮往光明的希望,然後再由現實將其完全顛覆。
——如果註定要在絕望中生存,還是不要去奢求希望了。
程澄借著這幾束光看了下去。
光似乎暗了下來。
照片也看不清了。
······
痛苦。
不甘心。
憤怒。
然後···名為絕望海水漫了過來。
冰冷。
悲哀。
···死寂。
那個提線木偶一樣的東西呆坐在牆角,空洞的雙眸沒有聚焦,只是空洞地注視著虛無。她雙臂垂了下來,碰到了地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那是洛痕初始來的時候,扔下的洗滌液。
木偶愣了一下。它似乎想到了什麼。
楊笠嗓子已經啞了下來。
他已經嘶吼了很久。從洛痕離開開始,他就一直在喊著旁邊的女孩,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只是雖然嗓音在空寂的校園裡傳出去很遠,卻依然沒有任何回復——四周的寂靜就像深淵一樣,吞噬了所有聲音所有動靜。
但是他沒有停止喊叫。即使嗓子已經嘶啞下來,即使聲音慢慢小了下來,他依然在繼續。只是寂靜已經維持了太久太久,即便他繼續堅持下去,恐慌也已經慢慢析上了心頭。
很害怕。
害怕來不及。
害怕對面姑娘會做什麼傻事。
即便拋開洛痕這一層關係,他也不希望見到這姑娘做什麼傻事。
所以他沒有放棄,用盡自己的力氣去堅持,希望引來什麼人,希望能夠有人去那裡看一看,希望能夠、有人全解一下那女孩——一點點就好,如果能給那女孩一點點希望,那麼那女孩或許就不會按照洛痕所希望的那樣做了吧。
終於,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外面傳來了人聲。
“大早上的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
如果是平日裡的楊笠,他一定會想出聲來——這麼庸俗這麼經典的話語從這人嘴裡說出來著實是打發無聊的一發利器。只是現在他笑不出來。幾乎是聽到腳步聲的同時,他就一股腦地站了起來,趴在門邊用嘶啞的聲音喊道:“快去旁邊那房間!那女孩有危險!!”
“吵什麼啊?”看門的大叔剛被人從夢中吵醒,心情正不爽,此時聽楊笠在自己面前咋咋呼呼,登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他開了省身室的門:“你個小崽子是不是又想吃棍子了啊?!!”
開門的一刻,楊笠根本沒有聽面前大叔到底在說什麼。他一貓腰從大叔臂下鑽了過去,奪過他的鑰匙,奔著程澄所在的房間就沖了過去。
視野裡的裡面不斷上下顫抖,背後的大叔正在大吼大叫,自己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呼吸聲也是雜亂無章。這些被楊笠全然丟至腦後。他連滾帶爬地向前跑,一頭撞在了程澄所在省身室的門上。但是此時他顧不得痛,拿起鑰匙,從左到右數到第三把——昨夜洛痕開門時就是數到了三,插入了鑰匙孔。
門應聲而開。
幾乎是門開的刹那,楊笠一個箭步就沖了進去。借著門口透出的光,他一眼就看到了牆角處倒在地上的女孩。
空氣中漂浮著奇怪的香氣。
楊笠稍稍側頭,看到了同樣倒在地上的洗滌液。
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洛痕心裡沒來由地冒出了這麼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一瞬間就被他拋到了腦後。他抬起頭來。他額頭上的冷汗才剛剛消去。他微微皺了皺眉頭,邁步走出了屋子。
天空已經亮了起來。看到這一縷光的時候,某一瞬間他的眼睛稍稍亮了起來,卻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暗淡暗淡,重歸深淵。
他扯了扯自己的嘴,扯出一個微笑來,然後把這個微笑固化在臉上——老實說這個微笑很生硬很醜,但是洛痕並不在意。準確來說,洛痕只是需要笑而已。
然後,名為洛痕的奇葩側過身,睜著漆黑的雙目,緩緩掃過自身附近的地方——他很快發現了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一個攝像頭。
事實上洛痕很早就注意到了它。但是他平時出入都是在刻意避免這一點。但是現在狀況已經不一樣了,洛痕的計畫已經進行到了最為關鍵的地方。所以他這次並沒有避過攝像頭——雖然這麼說,他也沒有大搖大擺地從攝像頭那裡走過去,而是快走到攝像頭的範圍的時候,他故意左腳絆了一下右腳。自然,結果就是他被絆了一個趔趄,整個人往前撲了過去,一下子就撲倒在攝像頭的拍攝範圍內,被攝像頭找了個清清楚楚。
然後,洛痕似乎對自己的行動感到非常驚訝。他一個咕嚕翻了起來,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攝像頭。這一眼把他的全部面貌完整地展現在了攝像頭下麵。他似乎很快想到了這一點,下一秒就躥到了攝像頭以外的地方。
整個過程極為流暢毫不拖泥帶水要是我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能就真的信了哦!
洛痕在再次躲到攝像頭的陰影處就露出了笑意。他此時計畫內關於這所學校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做完。但是很明顯,有一部分是計畫外的事情。
記憶。
洛痕已經確信自己那時候看到的思維亂象決絕不只是亂象那麼簡單。那或許並不是亂象,而是洛痕真正經歷過的事情。
但是,迄今為止洛痕所有關於自己的記憶都是自己在孤兒院裡生活的場景。這與那個思維亂象所衝突。但是,但是假如說思維亂象裡藏著的是自己真正的記憶的話,那麼自己原來的記憶又是什麼?
洛痕並不是一個會執著於自己記憶的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對被別人篡改記憶這種事情就會保持無所謂的態度。恰恰相反,洛痕對此感受到了極為龐大的憤怒。洛痕從心底裡討厭這種事情。洛痕討厭被別人操控的感覺,討厭自己被別人誘導的感覺,討厭那群罪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高高在上的表情。
然後,他立下了誓言。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手段。
打到所有想要誘導自己思想的人。
因為這就是名為洛痕的奇葩,名為洛痕的偵探以及名為洛痕的罪犯關於自己人生的意義得出的答案。
這就是洛痕。
洛痕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他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對著門衛那裡就砸了過去。然後,趕在門衛跳起來之前,他整個人就已經順著尚存的夜色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洛痕並沒有離開學校。他掏出手機,稍稍發了幾條短信。然後趁著此時的學生洪流混入了人群。
——很快,吳老先生感到了學校。洛痕遠遠看了一會兒,教官和吳老先生很顯然有了新的爭持。但是這次吳老先生卻是寸步不讓——而且在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撥打了120。但是這些還不是最為致命的。最為致命的是學校大門口已經聚集起了記者們。他們對著停在門口的120已經在拍照了。此時再組織少女就醫顯然已經是極為不智的行為。所以很快,程澄就被幾個學生送上了車。
——洛痕也在其中。
吳老先生並沒有發現混在學生裡的洛痕。洛痕這次顯然是易容鑽進去的。他也上了救護車,隨著姑娘一起去了醫院。
程澄很快被送到了急救室。但是被送進去之後,隨行的教練卻沒有一個願意在手術單上簽字。眼看著程澄就要被卡在這一關,吳老先生心一橫,抓過了手術單,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一切都如洛痕所預料的那樣。
於是洛痕離開了。
後面的事情洛痕幾乎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相信很快整個事情也會告一段落。程澄要求洛痕做的,洛痕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所以。
所以。
所以。
所以現在,洛痕要開始拿取屬於自己的報酬了。
他悄悄離開了醫院,換了衣服,坐上了公車。
進門的時候,櫃檯處一個人也沒有。
洛痕並沒有怎麼掩飾自己進來的事實。他的動作非常自然,整個人就像真的是店裡的客人一樣地走進了書架中間。此時就算池小夜下來,也看不到洛痕了。
洛痕的動作有多自然?自然到就像這個動作已經融入了他的生活之中,就像是三年中他每次走進書店一樣。
不去觸碰。
不去靠近。
不去抓住。
不曾許諾。
不曾追求。
不曾親近。
這樣想來,洛痕一直都是這裡的客人啊。
書店裡非常安靜。此時時間尚早,店內根本沒有顧客,洛痕站在那裡,靜靜翻著自己手裡的那本縣誌。他此時沒有微笑,眼睛也沒有眯著,原有的詭異之氣此時全都無影無蹤。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初升的太陽透過落地窗照了進來,在地上拉出洛痕狹長的影子,整個畫面顯得極其安靜祥和。
洛痕很少有這樣的形象。
他一直都是跳脫的,奇怪的,虛偽的那麼一個奇葩。現如今他安靜下來,居然讓人有一種異樣的奇怪感。
但是這奇怪感並沒有持續多久。洛痕很快就把書中的東西全都記了下來。他放下書,從書叢中走了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櫃檯前的池小夜。
池小夜憔悴了不少。但是這樣的她卻多了一種我見猶憐的氣質。洛痕走上前,拿了錢放在桌面上。
池小夜抬起頭來,她盯著這個客人看了很久,終於意識到了面前這人到底是誰。
她迅速地站起身來:“你···你怎麼敢?”
洛痕笑了笑。他把錢往池小夜那邊送了送:“我來看書——ND什麼時候不營業了?”
池小夜鎮靜了下來。她這次沒有掏手機,她盯著洛痕看了良久,緩緩把錢收了起來:“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洛痕笑了起來。他轉過身,走出了書店。
池小夜明白,洛痕不會再來了。
楊章書院前身是一所孤兒院。
十九年前,也就是1998年,似乎是由於資金不夠的緣故,整個孤兒院開始計畫外遷。而原來的孤兒院則被楊永斌買了下來,改造成了如今的楊章書院。
然後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楊章書院的裝修持續了很久。這直接導致了直到十六年前書院才裝修好。在這之後,又經過了幾年的時光,書院才慢慢有了名氣。
而原來的孤兒院,則遷移到了一個小鄉村中。
······就是洛痕記憶中的那個孤兒院。
洛痕此時已經重新回到了這所孤兒院。但是不同於以往,這次洛痕從大門直接走了進去——甚至於幾乎是洛痕走進去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被兩個便衣盯上了。
但是洛痕卻沒有管這些。他筆直向前走,根本沒有管屁股後面跟著的任何人,然而更加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洛痕這一路走過去,前面幾乎沒有任何人攔住他。他就這樣走進了校長室。
走進校長室的一瞬間,洛痕聽到了外面的輕哼聲。他冷笑了一聲,走到桌子後面椅子上做了下來,順手就把腳搭在了桌子上。
音響裡發出了斷斷續續的機械的聲音。聲音最開始很小,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歡迎回來,洛痕。”
“可惜我不想說那句我回來了。”洛痕笑容裡明顯帶著嘲諷:“你們為啥這麼喜歡拿熱臉貼冷屁股嘞?”
“因為你是我們的。”機械聲音說道:“我們把你們造了出來,把你撫養長大。現在使我們收穫的時間了。”
裡面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這不正是你的手段嗎?”
洛痕嗤笑一聲。他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我可是屬刺蝟的哦。”
“十二生肖裡沒這個屬性。”聲音古井無波:“而且你還確定你能走得了?”
“我沒想走。”洛痕仰頭喝完咖啡,他扯了扯嘴巴:“果然是這樣。”
“你們找我並不只是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之所以得到那樣東西是因為我是某樣東西。然後,最重要的也是最後的一點。”說到這裡,洛痕抬頭注視著自己前方的攝像頭:“我是那樣東西的原因是,你們把我做成了那樣東西。”
“這就是那三年裝修時間裡所做的事情。當年的那筆交易,根本就是你們內部的交易,只是為了掩蓋你們在那裡建立的試驗場地而已。”
“沒錯。”那個聲音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洛痕所說的事情:“和你所說的一般無二。”
這個詞彙說出來的時候,洛痕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很快就舒展開來。他把背向後拱了拱靠在椅背上換了個舒服的位置:“你們準備好沒有?我已經要躺下了哦。”
話音剛落,還沒有等對面回話,咖啡裡安眠藥的藥勁就湧了上來,將洛痕再次拖入了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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