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琪莉娜

城堡外传来刺耳的尖啸声，那是乌加诺魔物邪龙的叫声: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旷野之上翱翔，盘旋，偶尔以数千只之众集结在一起，掠过鲜花堡的上空，发出让人战栗的声音－－这大概是乌加诺魔族的心理战，对于已经从北面兵临城下的魔族大军来说，让城防官兵们心生恐惧，是瓦解守军士气再好不过的武器了。

“安琪莉娜姐姐……”受伤的少年兰多姆躺在床上，他被那尖啸声吵醒，除此之外，还有巨大的战鼓的轰鸣声。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在他岩洞受伤昏迷三天后，乌加诺大军开始了攻城战。

“我在……要喝水吗？”身着一身盔甲，仿佛做好了战斗准备的安琪莉娜一直在照顾着兰多姆，看到他醒来，他连忙端来水壶。

兰多姆喝了几口水，咳嗽了几下，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皱紧了眉头，发出了一阵呻吟。

“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不该那么莽撞……”安琪莉娜坐在床边，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很少露出这幅表情，应该是心里抱有极大的内疚才会让她这样。

“安琪莉娜姐姐，不用那么自责……我们不是……咳咳……摧毁了一个召唤巢穴吗？说不定立了大功呢？”兰多姆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比起这个……我有些不甘心……”安琪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想出去战斗啊，可是我那可恶的父亲，一定要把我禁锢在城堡里，也不知道外边战事怎么样了……”说完，安琪莉娜朝窗外眺望，“现在是正午，外头却是黑压压一片，魔能污染了整片天空，仿佛末日一样……”

“你害怕吗？”兰多姆问道？

“害怕？害怕什么？”

“末日。”

“不……在那之前，我会多杀几个魔族，为我母亲报仇，在那之后，我会自杀。”

“呼，不愧是你的回答呢，安琪莉娜姐姐，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怎么样，不要轻易地死去。”

安琪莉娜显得很诧异，但她马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言不由衷地说道:“切，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操心，小子！”

“嘿嘿。”

“呐……在洞里，你失去意识前，想说什么？”安琪莉娜有些难为情地问道。

“什么？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就是……你说你会保护好我，因为你……为何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因为……”兰多姆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索着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有女孩哭泣的声音。

“那是谁？好像是米娜娜缇？”

“好像是！天哪，她从利勃格要塞逃出来了吗？”安琪莉娜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姐姐，扶我起来吧，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你的伤，要紧吗？”

“不要紧的！比起这种小伤，我更想了解要塞的战事。”

安琪莉娜只好搀扶起虚弱的兰多姆，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下床。

“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既然魔族大军已经从北面围了过来，说明利勃格要塞已经凶多吉少了。”

是啊，何尝不是呢？兰多姆也研究过战况，利勃格要塞是战殒高原通往鲜花堡的最后一道防线，既然魔族已经到了鲜花堡城下，那利勃格要塞显然已经失守了。米娜娜缇是鲜花堡大神殿圣女伊格文·拉金修斯的女儿，比兰多姆大两岁。在魔族包围利勃格之前，她和母亲以及大主教－－即她的父亲，海顿·拉金修斯牧师驻扎在利勃格，建立战地医院，接济从北方退下来的难民和伤兵。然而现在，利勃格已经不复存在了。

“索斯菲尔德大人，求求您醒醒好，救救我母亲，她还活着，她被魔族俘虏了，但是她还活着……”

在指挥作战的瞭望塔里，米娜娜缇跪在地摊上，泪流满面地哀求着，她浑身上下破烂不堪，脸上尽是血迹和污渍。这幅模样，很有可能是和少部分守军突围出来的。

“是啊，大人，我在大桥上用望远镜看过了，魔族把伊格文小姐绑在了‘碎裂绞车’上，除此之外，他们还绑架了众多市民，显然是想用这种方式向我们示威！并引诱我们出击！”威德尔在一旁解释道。

躲在墙角偷听的兰多姆睁大了眼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碎裂绞车是什么，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口中得知，那是一种攻城武器，魔族极其残酷地将被活捉的活物绑在碎裂绞车的上方，只要魔族的喽啰砍断下方的绳子，那些可怜的人就会坠入碎裂车内的绞肉机惨死！随后，魔族会把绞烂的肉泥包裹在装满魔能火药的重型石弹外，再通过架设在后方的抛射器抛射到城池内……随着“砰”的一声，夹杂着血肉的和魔能火焰的爆炸，会将一大片街区摧毁，而那些粘稠又恶心的人体残肢则会在魔能的“催化”下迅速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一旦活人被那些血肉粘到，轻则灼伤，重则被魔能血雾毒死，即使是目睹那种场面的人，也有不少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冲击性场面而精神崩溃。这就是魔族的这种攻城方式，屡试不爽，想必利博格就是这么陷落的。

“不……我……无能为力，孩子，你的母亲她……已经无法挽救了，这时出城，无异于自杀。”显然，索斯菲尔德公爵需要考虑全局，他不可能再派手下的守城将士做无谓的牺牲。

“为什么！不！为什么会这样！公爵大人！求求你，救救妈妈吧……呜呜呜……”听到最高指挥官这残酷的回绝，米娜娜缇崩溃了，伏在地上，痛不欲生。

“报告大人！魔族刚刚杀死了一车被绑架的市民！大约一百多人！”这时，一名传令兵进来报告。

“啊啊啊啊啊！”米娜娜缇听到这个消息，惊叫起来，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指挥室里打砸，并用头狠狠地撞木桌的角来自残，以示抗议。

“不！快停下！”兰多姆见状，连忙冲了过去，抱住了米娜娜缇，虽然他自己还受着伤，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要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冷静下来。

“兰迪，安琪，快把米娜带走，我得指挥城防作战了！”父亲命令二人道，虽然他嘴上如此决绝，但从他的的表情上看，也对自己无法施以援手而心痛不已。

“帮帮我，安琪姐姐！”兰多姆招呼安琪莉娜来帮他制服已经疯了的米娜娜缇。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刽子手！帮凶！我诅咒你们！啊……”米娜娜缇拼命挣扎，她看到了绑在兰多姆肩膀上的绑带，于是狠狠地咬了上去，刚刚愈合的伤口又一次涌出了鲜血。

“啊！该死！”钻心的剧痛让兰多姆差点昏厥，说时迟，那时快，安琪莉娜一掌劈在了米娜娜缇的后颈上，将她打晕。

“你们！快离开这儿！敌军要进攻了，这儿很危险！”威德尔训斥道。

当兰多姆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为了把伤心欲绝的米娜娜缇抬进屋子里，他根本顾不上已经渗出鲜血的肩膀，直到他吧昏迷的米娜娜缇放在床上，才发现上头已经鲜血淋漓。

“不要动，我帮你重新包扎。”安琪莉娜连忙拿出医药箱里的绷带，并示意兰多姆坐下。

“很绝望，不是吗？当你知道，一个可怜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善良人，会被以残忍的方式杀死，而你却救不了她……多么可悲……”兰多姆望着躺在床上的米娜娜缇，自己也不觉流下了眼泪。

“谁也救不了她，还有成千上万在战争里死去的人们，”安琪莉娜用烈酒帮兰多姆清洗伤口，然后用缝衣针试图帮兰多姆再次进行缝合，“就像，我母亲，在万帆群岛即将被魔族淹没的时候，我也无法救她。她留下，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愿意与那里的人民同在，那意味着责任。但她希望我能活着离开，因为她是我母亲，而她必须与她守护的城市共存亡……就我看着母亲驾驶的战舰被乌加诺的海怪摧毁，而我只能声嘶力竭地号哭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是吗？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如果我真的面临那种状况，我宁愿去死。”兰多姆呆呆地说道。

“那不是你的错，你得代替死者坚强地活下去，这才是用尽全力让你活下去的人的期望。米萝姐姐是这么安慰我的。”安琪莉娜结束了伤口缝合，温柔地摸了摸兰多姆的头。

这时候，城堡颤动了一下，有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他们知道，这一定是“血肉石弹”的攻击。

“我害怕见到那种场面……我不敢出去，你知道吗？我宁愿等人们，把那些污秽清理干净以后，再离开城堡。”

“是吗？”安琪莉娜笑了笑，“看来，你应该学着再坚强一点才行啊！”

突然，兰多姆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城堡开始颤抖起来。

“那是什么！”他警觉起来。

“快，卧倒！”安琪莉娜以最快的速度把米娜娜缇拉到床下，并同时扑倒了兰多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房间外的走廊发出一声巨响！巨大的，夹带着血腥味的气浪，将整面墙都掀上了天！夹杂着不知名内脏，碎骨，眼珠，毛发以及被魔能火焰几乎蒸熟的肉泥和血浆，糊了兰多姆一脸！

“啊！果然……来了吗……”兰多姆感觉身体无法动弹，他先是戏谑地嘲讽了一下自己，然后才试图挪动僵硬的身体。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将滚烫的肉泥从脸上刮了下来，然后捡起落在大腿上一个半边完好，半边已经面目全非的的头颅！

巧合吗？那个头颅，正是伊格文圣女，她仅剩的一只眼睛还没有闭上，正盯着兰多姆，仿佛在用这种目光，告诉全世界，她死前所经历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兰多姆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到如今，兰多姆终于明白，当时的米娜娜缇有多么绝望:面对着两个无辜的，惊恐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即将被残忍的杀死，他却没有任何力量去拯救他们。正如当年的她和自己的父亲，不也是一样心情吗？可是，自己有什么错呢？正如那个黑袍长者所说的，即使今天兰多姆不来，这两个小女孩也要被杀，兰多姆错就错在，他的善良和正义，让他不得不亲眼见证这一切！正如当年手里拿着半边伊格文头颅的自己！

……

“什么？你在干什么？”黑袍长者怒吼道。

“嗯？”兰多姆颤抖着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两个小女孩还活着，心脏并没有被取出来，因为名叫博菲的黑袍人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而之所以他的刀掉在了地上，是因为，他的颈部插着一支箭！而喷溅的血液，则来自他的颈动脉！

“投降吧！你这个恶心的渣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兰多姆左边传来。

“诶？”兰多姆循声望去，他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戴着兜帽，手持一把短弩的女性，正站在一个木桶里，而在刚刚，那个木桶还盖着盖子。

与此同时，身后的十几个黑衣人，都拿着“长枪短炮”对准了剩下三个不属于他们一边的黑衣人。

中箭的博菲，挣扎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黑袍长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埋伏，他和三个手下几乎同时准备转身逃跑，但拿炮得过火枪和弩？一声枪响后，两人应声倒下，而跑在最前面的黑袍长者，颈后中了一箭！他发出了几声干嚎，然后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坠入了地下河里，一命呜呼。

“真是不自量力！”那个女人嘲讽道，接着脱下了兜帽，兰多姆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个女人是安琪莉娜·克劳德，虽然三年过去，但她还是那么美，而且一身侠客般的装扮，让她是那么地英姿飒爽！

“抱歉，先生，刚刚为了演戏，才把你和那位小姐绑起来，我怕你们的过激行动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这时，一个光头，留着大胡子的壮汉走了过来，把兰多姆和菲尔丝手上的绳子解开。

“啊，不碍的，谢谢你们，你们是黑刃佣兵团？噢，天啊！你们早就埋伏在这了对吗？”兰多姆惊喜地问道。

“诶？您是如何知道的？先生？”那个壮汉有些一头雾水，或许在他看来，自己的行动应该是保密的才对。

菲尔丝走了过来，问道:“您没事吧，大人？刚刚真是好险，若不是那位小姐，说不定两个小姑娘就……”

“哈哈，菲尔丝，她不是什么‘那位小姐’，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安琪莉娜·克劳德啊！”

“噢？是吗？”

此时，安琪莉娜解开了绑着两个小女孩的绳索，两个受惊过度的小女孩立即扑到了安琪莉娜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喊道：“呜呜呜……太可怕了，安琪姐姐，我以为，我们……我们就要死了……”

“别害怕，薇薇安，夏尔莉，我来救你们了，你们不会死的，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安琪莉娜把两个小女孩搂在怀里，一边安慰，一边摸着她们的头。

兰多姆有些奇怪，他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安琪莉娜无疑，但她对自己显然很冷淡，只顾着安慰两个小女孩，许久都没有过来和自己打招呼。难道是她还没注意到自己吗？兰多姆想，于是他走上前去，试图和她打招呼，“哈哈，安琪姐姐，好久不见，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

还没等兰多姆说完，安琪莉娜迅速抓住搭在她肩膀上的兰多姆的手，然后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不要和我套近乎，滚蛋，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明白吗？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小子！”

“诶？”兰多姆一脸茫然地望着安琪莉娜那张充满怨念的脸！“可是……我……”他还想解释什么。

“闭嘴！”安琪莉娜怒吼着，掏出匕首，抵在兰多姆的脖子上。

兰多姆无奈，只好闭嘴。

“冷静点，头儿……他好像认识你……”

“少废话，贝洛克，我知道他认识我，这没你说话的份！”

“是，头儿……”光头只好悻悻地闭嘴。

慢慢地，安琪莉娜放开了兰多姆，站了起来，她开始指挥众多手下，搬走洞里的战利品。最后，她让人抱着两个小女孩，与其他一众手下，准备离开这个洞穴。

“大人……你不说点什么吗？她就要离开了。”菲尔丝走到兰多姆跟前，小声问道。

“你也看到了，我不能说话，否则有生命危险。”

“那是您没有问到点子上，您应该问：‘安琪姐姐，你不爱我了吗？’这样才能戳中一个女人的软肋。”菲尔丝一本正经地给兰多姆“提示”。

“你当真？”兰多姆表示疑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这时候，安琪莉娜已经准备离开洞穴了，兰多姆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迎上前一步，喊道：“安琪姐姐，你……你不爱我了吗？”兰多姆喊完后，立马就后悔了，因为，他再一次看到菲尔丝，在偷偷地笑。

安琪莉娜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而她前面的众多佣兵团成员，开始起哄，吹口哨，看起来，她被自己手下给嘲笑了。不过，她自己的反应倒是没有显得太激动，仿佛这句话的确起了某种效果。

“抱……抱歉，我不该这么问……我是想说……不管你和你父亲有什么矛盾，你不应该离开鲜花堡，因为那是你的家……我希望你回去……”兰多姆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

安琪莉娜没有转过身来，她长叹一口气，说道：“首先，我早已经没有家了，小子，自从我母亲死后……我就四海为家。第二，我和那个男人，什么矛盾也没有，不管你是从芬里维尔那听说的，还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都不是真相，因为，我根本不当他是我父亲。第三……”安琪莉娜暂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没有爱过你，小子，爱你的人在鲜花堡，在乌塔利奥，在赤叶城，但绝不在这儿，明白了吗？”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可以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你吗？”

“你不用知道，除非我想找你，否则你永远不会找到我的，死了这条心吧，小子。”

最后，洞穴里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了地上的三具尸体。

“真见鬼……”兰多姆懊恼地踢向一个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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