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到坏的好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鲜花泉旅馆位于大台地东南侧，占地相当大，看样子如同专门在台地东南开辟的花园式旅馆，四层高的花岗岩主楼宏伟且富丽堂皇，大门口有庞大的喷泉广场和花圃，一些看上去穿着得体且行色匆忙的旅客正穿梭在接待大厅和广场中。二楼的某间屋子里，传来了管弦乐和奏，听声音像是葛尔森三弦琴和什马特风管（流行于诺夏大陆的两种传统乐器－－作者注）。

接待大厅里很温暖，但怎么也见不着燃烧的壁炉，想必这里的取暖设备用不着生火。菲尔丝主义到接待台旁边的铜质格栅式构造，她觉得那一定和取暖设备有密切联系；除此之外，古老的烧制青砖构成的墙上，挂着巨幅油画和兽首装饰，角落里摆着绿植盆栽，以及看似是萨古塔大陆民族风格的装饰用大型花瓶；接待台里，站着两位穿着得体裙装制服的接待员，均为女性，其中一位貌似上了年纪，正专注地看着每一位进进出出的客人。

大厅的天花板挂着相当豪华且精致的水晶吊灯，无数块被雕琢好的水晶将吊灯中心魔力荧光灯的光线发散出来，沿着两侧的走廊数过去，这样的吊灯共有几十盏，让接待大厅十分亮堂。为了保暖，走廊外侧的木质窗户全部被紧闭着，丝质窗帘被束起，而地板上铺就的蓝色羊绒地摊，使得气氛更加温馨而安详。

“老板，住店！”瑞诺莉气呼呼地把会员卡扔在接待台上，右手插着腰，左手靠于台面，给人一种如同想要挑事一般的粗鲁之感。

这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坐在前厅开放式休憩区坐着的顾客们。一个罕见的来自萨古塔大陆的蜥蜴人－－似乎是一名商人，坐在沙发里，警惕地把目光投向接待台，然后略微有些不快地站起身来，将他烟斗里燃尽的烟灰倒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快步离开了。而后，就像有人起了个头似的，原本待在那儿的客人都默默离开，如同避开一个染着瘟疫的病人一般。

年长的接待员拿起会员卡，瞧了瞧，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她打量了一下站在台前的瑞诺莉和飞在空中的萨芙蕾，以及一个身材不够高大，一直滑稽地蹦跳着，想要看清接待台内情况的亚人。当然，菲尔丝正站在稍远的地方，她的处境仿佛像个路人一般，毕竟，在这种高雅的场所大喊大叫，举止粗鲁，显然是很羞耻的一件事。

“难道，诸位是索斯菲尔德大人的朋友？大人他回蓝翎了？”年长接待员问道。

“没错，就是那个混蛋！”瑞诺莉回答道，当然，这句话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是十分让人惊讶的。

“啊哈哈……抱歉，服务员小姐，这个木精灵小姐心情不太好，希望您别放在心上。”萨芙蕾赶忙过来圆场，她十分抱歉地对接待员说道。

“才不要你管我，滚到一边去！”瑞诺莉试图挥掌把萨芙蕾赶走，还好反应敏捷的她躲开了。

年长的接待员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年轻接待员招呼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随后对众人说道:“既然诸位是索斯菲尔德大人的朋友，能赏脸光临本店，本店不甚荣幸。我叫柳米娜，这位是斯尔米拉，是本店的服务生。对了，斯尔米拉，带诸位去别墅套间好吗？就是靠着悬崖边最里面那间。”

“啊……是……明白了，柳米娜阿姨。”斯尔米拉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看年纪，她可能在鲜花泉旅馆没工作过多久，也许只是听说过领主的大名，却很难想象与那种大人物相关的人能大驾光临，所以还没回过神来。她从一个保险柜里，拿出一把钥匙，随后毕恭毕敬地走出柜台，对众人说道:“请……请跟我来。”

斯尔米拉带领四人穿过大厅后的石拱门，由此便进入了一番新天地:由砖石铺就的人工水道环绕于由旅馆主楼围成的巨大空间里，那些水是流动着的，并不是死水，显然是什么机械装置在驱动着它流动；在水道中间，是一片茂密的人工植被，有些树看样子有数百岁了，树干足有三个人手拉手围起来那么粗，花园通过许多座小拱桥与回廊相连。

“各位客人，大家是第一次光临鲜花泉旅馆吧？”斯尔米拉一边带路，一边问道。

“是啊！姐姐，这里面好大啊！”莱茜像看奇迹一样欣赏着夜幕笼罩着的花园，“姐姐，那边是？”莱茜指着花园中心一座若隐若现的隆起构筑问道。

“啊，那个，是温泉山！”

“是温泉眼，对吗？斯尔米拉小姐？”菲尔丝问道。

“是啊，看来您很了解呢，您也是第一次来鲜花堡吗？”

“没错，不过我阅读过有关鲜花堡的风土志，知道在大台地东南角有一座常年冒出热水的温泉山。”

“是啊，在战争结束前，那里都还是冒热水的，不过，自从魔族被消灭后，冒出的水就只剩下普通的冷水了。当然，各位客人不用担心，矮人工匠离开时在全城都修建了供热系统，别墅客房的大浴场里依旧供应热水。”

“那再好不过了。”

菲尔丝很在意这件事，魔族被消灭后，热水就成了冷水，意思是魔力减弱后，某种致使温泉产生的机制消失了吗？菲尔丝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多栋独栋别墅围绕温泉山修建，采用上好的花岗岩精心建造而成，每一幢都如同艺术品且各不相同，尤其是那些雕刻着浮雕的外墙和用蓝色瓦片点缀起来的蓝色屋顶，格外别致。印着蓝翎纹章的旗帜在别墅门口飘扬着，说明这些别墅只有身份重要的人才能居住。

而靠最外侧，傍着大台地悬崖边修建的那幢别墅，则格外引人瞩目，与其说它是一幢别墅，不如说它是一座宏伟的空中花园:巨大的，如同假山式的构造物与悬崖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但很明显，那些累砌起来的高墙和墙上四通八达的连廊与窗户说明，那里头可以供人居住。然而，大别墅并非全是由冷冰冰的石头与砖块砌成，其间还见缝插针地装点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由众多花草树木组成的平台，同样的，这些绿植由沟渠进行灌溉，而水源则来自高于别墅的温泉山的顶部，由一条水渠相连接。这样一来，整个流动水系的构造就基本清楚了:地下水的压力将冷泉挤出泉眼，然后通过沟渠流入大别墅顶端的水塔，一部分水被加热作为人工温泉，另一部分则成为灌溉和景观水道。

“这个系统是索斯菲尔德大人离开鲜花堡期间，由执政官威德尔·克劳德伯爵主持修建的，参考了矮人留下的工程资料，目的是为了测试在荒根平原修建灌溉设施的可行性。”斯尔米拉指着那幢宏伟的建筑介绍道。

“哇，好厉害！”莱茜惊叫道。

“有什么厉害的，雕虫小技而已，没劲。”瑞诺莉仍然显得不耐烦。

“哈……”斯尔米拉露出为难的表情，显然她觉得这个木精灵女孩有些不太礼貌，但作为一个下人，她不敢得罪领主的客人，因此只能忍气吞声，“那……各位，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我会待在一层的仆人起居室内。”说着，斯尔米拉麻利地打开别墅大门，并点燃了门口的魔力荧光灯。

“呐呐，服务员小姐，请问有吃的吗？咱肚子饿了！”莱茜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这时，瑞诺莉并没有等在门口，而是把自己的弩和行李，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扔，直接上了二楼。

斯尔米那苦笑着看了一眼瑞诺莉的背影，接着说道:“有的，请问亚人小妹妹，想吃什么呢？我吩咐厨房去做。”

“哈……水果蜂蜜奶昔！还有……其他的随便啦！想要很多肉！嘿嘿！”说着，莱茜的嘴角流出了口水。

“啧，你这好吃的馋猫，今天下午都喝了几十杯奶昔了，还不满足吗？”萨芙蕾带着嫌弃的表情吐槽道。

“因为……很好喝嘛……要是哪天喝不到了怎么办？当然现在要把美味的东西吃个饱，喝个饱才行！还有……说过多少次了，咱不是猫……咱是……”

“好啦好啦，别解释啦，真拿你没办法……那就拜托你了，斯尔米那小姐。”

“那好，请稍候，各位。”说完，斯尔米那恭敬地退了出去。

菲尔丝把行李放在地上，有些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莱茜也坐了下来，调皮地躺在菲尔丝的大腿上，撒起娇来。

“说起来，换做我，和莱茜一样，也难想象会有如此幸福的日子。”菲尔丝抚摸着莱茜的耳朵，喃喃地感慨道。

“噢？圣女在诺夏过得很苦吗？”萨芙蕾也坐了下来，因为扇动翅膀而发出的“嗡嗡”声瞬间消失了。

“嗯……在诺夏，除了贵族，大多数人都过得不怎么好……对了，在下觉得，瑞诺莉小姐或许是真的生气了。”

萨芙蕾不置可否，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哈哈，她那人，就算生气也不会持续很久的啦，放着不管就好。”

“我去和她聊聊如何？”菲尔丝征求建议。

“去吧……我认为，谁都说服不了那个倔脾气的，嘴上说是替她姐姐打抱不平，其实，是自己心里嫉妒而已……”萨芙蕾一语道破。

“嗯……她们俩，对兰迪……”菲尔丝欲言又止。

“嗨，不说了，我去泡温泉去喽，得好好梳理一下翅膀才行……”

听到要泡温泉，莱茜又有了兴趣，“那个，萨芙蕾姐姐，莱茜也要去。”

“你不是要吃大餐吗？”萨芙蕾反问。

“唔……洗完澡再吃嘛！”

“好吧，反正不知道订餐什么时候来，先去大浴室也行。”

“那我去找瑞诺莉小姐聊聊，顺便说服她也来浴室。”菲尔丝说道。

“祝你好运，笨猫，我们走……”

“都说啦我不是猫……”

两人离开客厅，向屋子里走去，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座钟钟摆发出滴答声。菲尔丝突然觉得，她全身上下紧绷着的肌肉，在这柔软的沙发上，已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来，某种懒散的，自在而又安详的思绪，在脑海里回荡。

她觉得很好奇，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正如莱茜所说的，她有理由害怕这一切某天会消失，即使她现在乐在其中，但因为下落不明的姐姐和母亲，她仍然没有安全感，即使暂时的幸福会麻痹她的神经，但她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和亲人团聚，即使现在看起来，这个愿望是那么遥远。

突然间，菲尔丝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呢？她想到了莉可，那个为了完成养父遗愿，不得不留在矿场的家伙。说心里话，今天这一切，本来是属于莉可的，她是个非常阳光，非常有精神的女孩，和自己的沉稳性格完全相反，如果她在这儿，在鲜花堡，这所屋子里，品尝着美食，泡热水澡，睡柔软的大床，该多么幸福啊！菲尔丝想象着，莉可会露出多么灿烂的笑容，想到这儿，她自己也有些动容……

不知不觉，菲尔丝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滑落……是眼泪，居然是眼泪，复杂的眼泪，让人难以克制的眼睛。

突然，脚步声从二楼传来，菲尔丝回过头，看到了同样挂着满脸泪痕，又返回客厅的瑞诺莉。

“你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问对方。

“不……没有……”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否认。

最后，是瑞诺莉先笑了出来，她或许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然后，圣女小姐也差不到哪去。

当然，菲尔丝还是不苟言笑。

“我以为你们都走了……”瑞诺莉坐到了沙发上，情绪似乎比刚刚好了许多，“你为何哭，圣女小姐？”

“我想到了一个朋友，事实上，我是替她来的。”菲尔丝如实回答。

“一定又是那家伙的情人？哼……”瑞诺莉把头靠在沙发上，撩起二郎腿，小腿习惯性地抖动起来。

菲尔丝不置可否。

“嘛……我也是替另一个人来的，替姐姐来的……没什么好抱怨的，随它去吧，自己开心最重要，你觉得呢？圣女小姐？”

“的确如此。”菲尔丝点点头，“兰迪……不是个坏人……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瑞诺莉小姐。”

“呵呵，”瑞诺莉轻蔑地笑了，“我知道啊，我没说他是坏人，他就是……太好了，好到坏的那种程度。”说完，她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道:“走吧，一边泡澡一边聊吧，圣女小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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