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I.园丁们 其二

如艾达所说，酒窖的楼上是一个嘈杂的酒馆。颇有年头的木地板被踩的吱吱作响，从破烂的窗户里透进屋子的自然光和屋内的灯光并没有改变室内昏暗的环境，反而照的眼睛难受。刚刚喝完通宵，穿着破烂的醉汉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满头银丝的老人拿着烟管吞云吐雾，早起的妓女已经开始在门口揽客，忙了一晚的酒保们打着哈欠，讲着粗俗的市井笑话往宿舍走去。没有任何人对我们的出现感到惊讶，他们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

“看，我说的没错吧。”艾达带着我们走出店铺，在昏暗的地方待了太久，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把眼睛刺的难受，好在适应它用不了多长时间。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人流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我们也夹在这其中。我第一次进大城市，眼前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鲜事。

“原来神职人员都喜欢留地中海发型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那边的神父有这个习惯呢……啊，快看，那个人戴了顶插羽毛的帽子！腰上还挂了两个枪带！”

“那是穿着比较非主流的佣兵，我以前在黑尔梅特也看到过。”希尔达和我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

“非主流？啊～黑尔梅特人果然都是些乡巴佬——这可是我们南方现在最时尚的打扮哦。”艾达也加入了这场街头女子会。

“什么时尚，中看不中用。一身布料，还不如锁子甲来的实用。两个枪带也是够傻的，混战里哪有机会装填手铳啊，两发子弹打完了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用剑。非主流就是非主流。”希尔达头头是道的对雷根斯的潮流做了一番批判，自知辩不过嘴的艾达只能对她做了个鬼脸。

“喂，广场要到了，别走散了。”菲蕾德丽卡小姐把聊得正欢的我们拉回来，带我们走向大广场。

越接近城市的中心广场，道路就越平整，越宽敞。当我们走到入口的时候，我发现入口处挂着几个车轮状的东西。

“嘿，希尔达，这是什么？”

“这个啊……艾莉卡，这个你最好还是别看比较好。”

“嗯？”

“这些是被处以轮刑的重刑犯，挂在这里示众的。知道轮刑是什么吗？就是把犯人绑在桩子上，用一根木棍把犯人身上的骨头全部砸碎，然后把他们跟软体动物一样的身体绑在车轮上示众。如果运气好，被绑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死透了，要是运气差，被绑在轮子上后还能活好几天。这是森塔瑞兰最常用的酷刑，每个城市的城门和中心广场附近都能看到这种轮子。”

我不禁浑身发抖，连打了几个寒颤。然而经过轮刑犯旁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瞥了几眼。好几个被绑在轮子上的人已经开始腐烂，还有一具已经变成了白骨。剩下的两个人看上去死了没有几天，当我经过其中一具“尸体”时，居然还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我连忙躲到希尔达身旁，胃里翻江倒海，如果旁边没有人，我可能会把昨天晚上吃的羊腿都吐出来。

“前面还有一排绞架，上面吊着的人都死透了，但我还是不建议你看。”

“嗯……”我半闭着眼睛，扯着希尔达的手臂往前走。

“已经过去了。”

“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正直的骑士可不能让女士难堪。”

“谢……谢谢。”

“喂，我说……”

“嗯，我听着。”

“以后不要一下子突然扯住我的手，其他太亲密的动作最好也……你知道的吧，昨天晚上我都跟你讲过了……”希尔达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漂亮。

“抱歉，我暂时还没什么分寸，我以后会注意的。”

希尔达没有回答，我又大步往前迈了几步，“但是，怎么说呢，可能很没有礼貌——我觉得拉住你的手能给人很安心的感觉。”

“诶？！安，安心……”突如其来的评价让希尔达有些不知所措了。

“嗯，是因为希尔达个子比我高，又会剑术吧，总感觉身边有一位骑士在呢。”我微笑着对她说。

“是嘛？我，我觉得也就这样吧。嗯……”希尔达生硬的把头别过去。

“你们两个快过来，刚才跑哪里去了？”菲蕾德丽卡一把抓住我们的手，把我们往后提溜，“我们只能在后排看，前面是猎巫团和教士的专座。”

我们被菲蕾德丽卡小姐拉到了后方的人群里。我们站的位置不算糟糕，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的场景。在大广场的中间，架起了一个很大的台子，上面整齐的矗立着十二根铁柱。每根铁柱前的地面上都有一个活板门，一根系着十二条大麻绳的横梁横在活板门的正上方。数名**上身，戴着黑色头套的壮汉在台上台下来回走动，检查着什么。台下的观众们围成一个有缺口的圆形，那道“缺口”是人群中空出来的走道，宽度刚好能通过一辆中型马车。

“这是要做什么，菲蕾德丽卡小姐？”

“处刑。”菲蕾德丽卡小姐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指着人群外围，“他们已经来了。”

我踮起脚尖，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人正向这里走来：数十个人双手被缚在背后，戴着脚镣，她们清一色都是女子。从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女到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年龄不等，身穿破烂的麻布衫，满身结块的污渍和暗红色的血迹，一半以上的人都被剃光了头发，还戴着一顶滑稽的帽子，样貌如同沼泽地里爬出来的水鬼。旁边有十名士兵手持长戟，分别护卫在两旁。随队还有几名神职人员。他们神情庄重，手捧圣书和十字架，仿佛在参加圣人的葬礼。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位身骑高头大白马的男子。尽管骑在马上，旁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明显比一般男子要高出不止一个头。他身穿与大白马的颜色截然不同的深黑色披风，在那片深邃的黑中，一个血红的十字架图案醒目而晃眼。厚实的金发在头后绑成一股，一道从远处看都能发现的巨大疤痕覆盖了半张脸——没有任何一种我知道的武器能在不致命的前提下造成这种损伤，或许是火药？谁知道呢。

“大团长！大团长！大团长！”

“冯·阿梅尔大团长！请务必把这些低地的青蛙们赶尽杀绝！”

“为了神的旨意！！！”

队首的男人经过之处，欢呼和喝彩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妇女不顾卫兵的阻拦，冲进过道向男人献花。可是当那些女囚犯走过时，人群里的欢呼立马变成了叫骂。如果说大团长经过时的欢呼声相当于集市上的叫卖声，那把现在的咒骂声比作雷声也毫不过分。

“去死吧，巫婆们！”

“忏悔！忏悔！忏悔！”

“……请大家不要太激动，审判马上就开始，请稍安勿躁……哎呦！”随队的教士们在两边不停劝阻激动的人群，但是人们吐出的唾沫星子和忍出的石子不长眼睛，教士们也都被无差别攻击了。

押送的队伍好不容易才走完了这段路，女囚们被一个个的领上台子，还没轮到的人侯在台下。有些人的情绪过于激动，直接吓得昏死过去，戴着黑头套的壮汉们只能先拖下去，再换一个上来。经过快十分钟的折腾，第一批犯人终于各自站定。神职人员和刽子手一左一右站在每位犯人的两侧，白发苍苍的黑森主教也在这时坐马车匆匆赶到，老人一脸迷糊的抱着精装本的《圣经》小跑上台，看来是睡过头了。

“哎……额，那什么……啊，骑士团的各，各位领导干部，各位修士兄弟姐妹，各位市民！我们在一月一度的今天，这个令人愉悦的日子里……嗯，啊，对！请，请我们尊敬的弗朗茨·冯·阿梅尔大团长来说几句。”

毕竟是主教，虽然一听就知道把演讲内容忘了个一干二净，还是得到了不少掌声。不过我十分怀疑其中的大部分掌声都是给大团长的。

“早上好，市民们。”

一片喝彩。

“众所周知，黑森是全森塔瑞兰对我们的天主和教廷最忠诚的城市之一。早在189年前，这座城市就立下了每月的下弦月进行魔女审判的传统，至今未断。”

又是一片喝彩。

“相信大家都晓得，当今局势，不容乐观。（人们开始唉声叹气）北方的异教徒已经渗透进了整个大陆，七十年前，第十七次十字军北征的先锋黑尔梅特王国，如今已将诺斯异教奉为国教，就是说明当今严峻局势的最好例子。（愤怒的情绪很快在人群里传来，不少市民咂嘴，低声咒骂着）我们甚至能看到，在表面上仍然忠于教廷的国家都已经开始和异教徒和睦相处，甚至将魔女之流聘为国家顾问！（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嘘声）

“但是我们猎巫团，仍会把剿灭魔女议会作为首要任务！我们有目共睹，这十年来，森塔瑞兰的魔女议会在雷根斯公国境内的势力急剧减小，而我们和境外其他猎巫团的合作行动也收获颇丰。我们黑森猎巫团忠于雷根斯大公，雷根斯公国自古以来就是天主的利刃，而我们要做这利刃的剑尖，做神明的先锋！只要一天不把魔女从这片土地上赶尽杀绝，只要一天不收复失地，只要一天不消灭异教徒，我们就一天得不到救赎！好了，空说无用，让我们直接开始今天的主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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