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教堂中的背德之徒

那些属于在‘历史’中发生的惨剧，尽管已经提前知晓其结局无法避免，但当身临其境之时，依然想要伸出手帮上忙，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它。

明知徒劳无功，却依然渴求改变，这便是人性。

伊文琳作为这场悄然发生在名不见经传的恩奇小镇的惨剧的见证者，也可能是唯一知晓真相的人，此时的内心好似理解了这般‘无用想法及行为’的意义所在。

（或许，这就是人类对于‘追求完美’的一种体现吧。美好的结局，扭转乾坤的力量，渴望引导故事和历史向着大团圆的结局发展，摆脱掉一切暗藏的威胁和麻烦。）

附身于莱安娜之中的伊文琳，被动地看着她裹紧身上的黑色斗篷，隐藏腰间佩戴的利剑，缓步走向夜幕下的教堂。最为擅长的弓箭过于显眼，因此她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更为隐蔽的短刃。

（每个人的内心必然有着光亮和善的一面存在，正如伯纳德神父教导的那般，世界的烛光之塔照亮了每一个灵魂，并赐予他们生机。因此每个灵魂中，都必然有着光明的一面。但同样的，）

已经走至大门的莱安娜，在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她一手紧握剑柄，另一只手轻放在铜制的门环处，做了几次深呼吸，以此来平复内心的躁动。

伊文琳能感受得到，剑柄皮革的温度给莱安娜的内心带来了前进的勇气，但由于夜间气温而显得冰凉的门环，却让她又驻步不前。

（每个人的内心也必然有着黑暗和恶的一面，这不仅仅是指恶行或罪孽，那些被人们所排斥的负面情绪也被包含在内。这是互为矛盾却又不可分割的，光与暗组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人类。若有人能彻底排除暗的一面，可能他就会升格为更高等的存在吧。）

或许是在内心默默进行着祷告，闭目良久的莱安娜放开给了她勇气的剑柄，伸手握住项链上的黑色水晶。坚固的棱角和冰凉的触感，却给了她无边的动力和无穷的力量。

她睁开眼睛，伊文琳能感受得到，此时的男爵夫人充满了决心。

上臂用力，向前推动，木质门扉的吱呀声响在这片寂静之中格外刺耳，但再次紧握剑柄的莱安娜并不介意，因为她所要寻找的人，已然站在教堂深处的神像之下等候了。

“嗯……夫人您深夜独自悄悄造访我们居住的小教堂，”神像下的黑袍人褪下头上的兜帽，显露出那张带着浅浅笑意的帅气脸庞。“如果传出去可是会让外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哦～”

“不打算掩饰你的本性了吗？神父鲍文特。不，”摇摇头，踏步走向前来的莱安娜说道：“狄斯里邪教徒，背神者鲍文特。”

“这么快就被查到了？”男人的绿色双眼中并无任何惊讶。“我还以为能再撑个两三天呢。”

“你没有更改过自己的名字，这倒是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缓步前进的男爵夫人说道。

“但相对地，你过去的路径基本上都是三国边境之地的小村落，而且每一次的恶行，都是屠尽村庄内的所有人。因此知道你身份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那只是必要的过程，”邪教徒撇撇嘴，脸上的不以为意加重了莱安娜内心的厌恶之情。“你也知道，没有过程，怎么到达结果呢？”

“若不是因为每次恶行之间的时间间隔至少在一年以上，且受袭击的村落基本上都位置偏僻，没有都少守护的价值。”

步步逼近的莱安娜压抑住内心的反感和恶心，她希望借助分散对手注意力的方式接近至可以将其一击毙命的距离。虽然体内的魔力量并不大，但多年的狩猎经验让她坚信自己能反杀成功。

或者说，是她必须相信自己能顺利击杀面前的假神父。

“若非如此，仅仅凭借你们两个人，又怎么可能逃脱至今？四处散播狄斯里邪教的教义，但你们现在有获得多少信徒吗？只知道一味地向外传递恐惧和杀戮，这种极恶的行径是不会被大众所接受的！”

“噗、啊哈哈哈哈！！！”

面前的这个男人突然开怀大笑起来，这种反常的行为令男爵夫人不由顿住脚步。

“你在笑什么？！”

“我吗？哈哈哈，我是在笑您的天真、您的无知、您的愚蠢、您的自大，以及您那幼稚至极的可笑言论！”

男人张狂的样子令莱安娜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她急忙用空着的左手握紧项链，接着向前踏出一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对！没错！”鲍文特毫无掩饰地肯定道：“对于你们而言，我这类人确实属于不正常的疯子，草菅人命、杀人如麻的嗜血之徒，对吗？”

“难道不是吗？”男爵夫人一挑眉。“你们这种肮脏又残忍的邪恶行径，难道还打算冠以‘正义’之名吗？”

“正义？这个世界何时有过真正的‘正义’？”

邪教徒一脸鄙夷。

“贵族的大小姐哟，您看来并不知晓隐藏于暗处的世界真相啊。”

“不要把我当成精心养育的笼中之鸟，灾害之痛、贫困之苦、手足相残、利欲熏心等等，我可是见过不少活生生的例子了。”

莱安娜继续向前走进，此时她和对方已经近到在透过玻璃的月光映照下，能相互看清彼此脸庞的距离了。

“让我猜猜你的故事，是出身贫穷？还是被贵族欺辱过？但无论是什么，都不能构成你杀害其他无关平民的理由。”

“啧啧啧，那种因为外在的原因而选择报复周围的做法，真的是太过丑陋，不符合我的美学。”

假神父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表情充满了不屑。

“而且我也说过了，那种杀戮只是过程，我所需要的是经历过程之后的结果，过程本身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

莱安娜上前一步。

“你口中的并不重要，可是数千条无辜的生命啊！”

“呵，都是些和我毫无干系的人，”背神之徒的脸上满溢着嗤笑。“就算死得再多又怎样？”

伊文琳能感受到附身的对象从脚底升起的一股寒意，握着剑柄的右手也微微颤抖着。是愤怒？恐惧？还是不寒而栗？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面前的家伙绝对无法用常理去判断。而究其过去的种种恶行，看样子，男爵夫人已经断定对方罪以致死了。

汇聚在双脚的魔力突然迸发，莱安娜一个闪身，在掀起的黑色斗篷下，出鞘的利刃反射着银色的月光，在空气中划开一片光幕。

然而，流畅的动作忽然一滞，金属剑尖距离对方的脸庞不过数寸之遥，却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

伊文琳能感受到，在那因为发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臂上，不可计数的柔软又强力的无形之物从各个方位伸出，捆扎着男爵夫人纤细的臂膀。

而在她身上，同样有着大量的无形条状物体束缚住各个角落。虽然它们感受上并不坚固，仿佛仅用刀剑即可轻易斩断，但通过被勒紧全身的莱安娜的感受，伊文琳总觉得这些犹如触须般的诡异之物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脆弱。

“虔诚的修女卧倒于神像脚下，”

“高尚的神父此时已化身野兽。”

漫步走来的鲍文特一脸轻松得意，缓缓诵读着后发咏唱的咒文。

“在神明的注视下，双方忘我地放纵着最原始的冲动。”

邪教徒的右手轻轻抚上男爵夫人的面颊，伊文琳感受到附身对象体内涌上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厌恶感。所幸对方很快便抽回右手，接着转身再次走向神像高台。

“侍奉神明之人，却因由本性而背弃神明。”

“崇尚光之信徒，却放纵欲望而堕入黑暗。”

“但这是否真的属于罪过？”

再次转身，假神父的脸上带着质疑与困惑，仿佛他并非在咏唱咒语，而是舞台上挥洒演技的艺术家。

“世间一切皆由心而生，世间一切必随心而行。”

鲍文特张开双臂，做着最后的‘演说’。

“吾等并非误入黑暗，而是世界本就没有光明。”

收回手，背神者看向这边，脸上带着那一如既往的浅浅笑意。

“您看起来好像有话要说呢，美丽的夫人。”

“不，”尽管身受限制，但莱安娜并没有表露出一丝恐慌。“我只是遗憾于自己的刺杀未能奏效。”

对于法师而言，人数的堆积很难填平实力的差距，因此莱安娜才会选择只身一人前来刺杀。

不过此时的她方才了解到，由于过去从未见到过真正强大的法师，从而令她事先的判断与事实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真是遗憾啊，”‘神父’的脸上满是惋惜。“本来我可是在这里等候着您，期待着您能选择一同抛弃那些老旧愚昧的信仰，转而加入我们的教会呢。”

“痴心妄想。”

“是吗？那应该是我又看走眼咯。”

鲍文特耸耸肩。

“初遇之时看到你和你女儿之间亲密的关系，我还妄想着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禁断之事呢，就像我和我的甜心基亚伯一样。”

男爵夫人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的话语，但曾被儿时好友告白过的伊文琳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神像脚下的异教徒拍了拍手，阴影之中走出来那位一直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黑袍法师。

“来，我的挚爱，让她瞧瞧你那俊俏的脸庞。”

仿佛是怀春少女对待心上人那般，假神父轻轻掀开兜帽，显露出的景象令伊文琳的呼吸不由一滞。不对，是她附体的对象的呼吸猛地一停。

那是一张格外帅气的青年男人的脸庞，面容带着些许严肃，双目紧闭，两条深色线条自眼睑向下，流过脖颈，没入衣领隐藏的身躯之中。

但真正领男爵夫人惊悚的地方，是男人的脑袋上，左右各斜刺入的两枚金属十字长钉，尖端从双耳下方钻出。明明带着如此严重的外伤，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

“这、这是……”

“在某天我得到了一本神秘的书册，记载了英雄纪元流传下来的一些古老禁忌之法。其中有一个可以将已死之人的尸体复活，而且不会被魔力侦测到。混杂了魔兽之血后，还能赋予他们特殊的力量和形态，成为最强的战士。”

伊文琳大致能猜得到对方拿到的那本书册是什么，这让她想到三年前那位入侵自家的神秘魔法师。如果她也是这个邪教中的一员的话……

“为了我的挚爱，我开始暗中执行着实验。由于深渊水晶极难搜寻，一开始的实验仅仅注入了魔兽之血。发疯了的家伙们四散溃逃，为了不过于招摇我花了不少功夫收拾它们，但还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运气不错的是，最近这段时间冒险者公会依次发现了数枚水晶的下落，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长，我不惜一切代价，借助各种手段总算将其揽入囊中。”

“材料备齐后，我终于可以开始书册中制造战士的实验。但我才不需要我的爱成为什么战士，我只是想要他再次活过来，再次感受他那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啊！”

深深搂抱着所爱之人的‘神父’脸上充满了痛苦，若不知晓其本性的话，或许就会被这般真挚的情感所打动吧。

“我很无奈，尽管我已经如此尽力，但最终也只能将我的挚爱修复成这般地步。夫人啊，您能明白这种痛苦吗？”

擦掉眼角的泪滴，看向这边的鲍文特一脸哀伤，但迎接他的却是冷彻如寒冰般的回答。

“同性之间的禁断恋情，肮脏不堪；再加上妄图违抗神明旨意复活死者，何等大不敬！背神者鲍文特，你的罪过就算被斩杀千万次，也死有余辜！”

“是吗？”假神父的表情淡漠，和刚才那般作为完全相反，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群所谓的‘普通人’，高举着什么‘正义’‘神旨’这些虚假的旗帜，强行扭曲他人的内心，甚至是灵魂。”

“你们这群污浊唔唔！”

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的莱安娜的嘴巴忽然被无形的触须封住，她用反抗的眼神看向逐步走进的鲍文特，对方伸出右手停在她的胸前。

“既然你也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就不必留有多少仁慈了。对了，既然你很喜欢你女儿送的那颗水晶，我就把它和你紧密连在一起吧，至死方才分离。”

背神者鲍文特脸上再次带上那副浅浅的笑容。

“顺便地，我也送你女儿一颗吧。请放心，这个小镇里的所有居民，包括那只癞蛤蟆般的你的叔父，假以时日，都能拿到相同的赠礼。”

在胸口传来的刺痛之中，伊文琳的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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