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余钟磬音

由春转夏的时节里，天气就像是婴儿变脸一般喜怒无常。比方说昨天晚上还在下着滂沱大雨，待一觉睡了醒来，却发现是个大晴天。

这日，原本被前夜雨声吵得不得安宁、心情烦躁的熵宏王陆宇，一觉醒来发现耀眼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当下便心情好了一大半，连忙推开蜷缩在他怀里的妃子，也不顾那佳人的呵气如兰，唤来了平日里负责服侍他的宦官，说他想要趁这大好的天气去熵京附近一处名为烟沙山的地方游玩，让那宦官快去安排行程。

等到陆宇盥洗完毕，用过早膳，便乘上早已在一旁的等候的宫车，在车前一批高头大马的拉动下，宫车地“骨碌碌”响着，缓缓地朝宫门外驶去。

陆宇自今年登基执政以来，从未亲自上过朝，按理来说对那百官议政的乾德殿应当是一点都不熟悉。可他贪好游乐，常常不顾首辅的劝阻，驾车出宫游玩，而这一条通往皇宫外的路途恰恰要经过这乾德殿，所以这一来二去，反倒是让他熟悉了这块地方。

陆宇听间乾德殿内传来的一阵吵闹声，有些好奇地掀开了车帘，朝那儿望去。他的目光马上锁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周首辅。周首辅原名周恩莱，在青年时期也是个大才子，后来受到了当时的皇帝熵凌王的赏识，一步步被提拔到了宰相的位置上，可以说是熵凌王最为器重与信任的大臣。在熵凌王病危之际，亦是托付他辅佐自己的儿子执政，周恩莱感激于先帝的知遇之恩，毅然决然地扛起了这个烂摊子——可以说是没有周首辅，熵王朝早就瓦解了。

陆宇远远地望去，只见周首辅与一众大臣激烈地争吵着。但是隔着这么远，他虽不能辨识出周首辅在说什么，但是却能从周首辅的表情之中读出一丝决然与无奈。

宫车很快便出了宫门，向着京城郊外的烟沙山驶去。

烟沙山是熵京附近一处颇有名气的山丘，海拔并不高，但是通往山顶的石阶两侧种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每到春日盛开的时候，到处是一片五彩斑斓，再加上郁郁葱葱的树木，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最适合京城里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们出来踏青游玩。烟沙山的峰顶有一座寺庙，寺庙原本是无名的，加上鲜有人来烧香，庙里的各类设施皆是有些古旧，沾满了灰尘与蛛网。先皇在位时，偶然来到过此处，就被这里的古朴幽静深深感染，在一年为自己庆生时下诏修缮了寺庙，并且亲自取名“无染寺”，寓意这座寺庙超然脱俗，不染烟火。

在先皇的赐名后，无染寺也是逐渐有了香火，平日里不乏来这里烧香求签的香客。陆宇此时在几个宦官的簇拥下一步步向着山顶登去，但是让他奇怪的是，这条通往山顶寺庙的石阶平时再不济也多少有人上下往来。可是他今天走了这么久，除了偶尔能看见石阶两旁的树林里有樵夫或猎户的身影，竟然连一个香客都没有碰到。

“莫不是我前来游玩的消息被人传出去，这些贱民识话地不敢来了？”陆宇心里暗自想道，同时目光往后在几个心腹宦官身上打量，“那这样的话又是谁传出去的呢？”后者在感觉到陆宇的神情后，皆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浑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恐一个不小心惹到了这位爷。

陆宇扫了一圈后收回了目光，仍然劲直地向山顶登去。几个宦官虽然不知道陆宇为什么突然在怀疑他们，不过在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后，意识到旁边这几人也都是不明白，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烟沙山并不高，因此这石阶路也并不长，在平日香客络绎不绝的情况下也只需要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到顶。可在今天，这一级级的石阶却似无穷无尽般攀登不完。

陆宇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仅仅是半个时辰就已经消磨了他因好天气而产生的心情，可碍于是自己的要求不好发作。再一刻钟过去后，陆宇愈加地感到烦躁，几次想要发声回去，可每次当他目光望向无染寺的方向时，却又鬼使神差的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在无染寺那有什么在召唤着他一样。

陆宇想到这心中一惊，继而又想到今日这条路上自己所碰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似乎都在昭示着他必须要抵达无染寺。想到这，陆宇陡然加快了攀登的脚步。

身后的众宦官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还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他们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给这位新皇一个台阶下，结果现在他却是自己加快了步伐，诚然一副势必要登顶的样子。

石阶两旁不知名的野花静静地绽放着，不时便有蛱蝶与野蜂在其上逗留，若是有有心的画师将这一副画面细细描绘下来，再请一位才子提上一首佳作，想必定能被当做珍贵的文玩流传下来。

早些时候还是斜斜地普照大地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快接近头顶正上方。陆宇仍然在执着地向上攀登着——虽然他对待很多事情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可是一旦他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一定会一直走到底。

他身后跟着的宦官们早已气喘吁吁，但也只能陪着陆宇继续向上走。

太阳终于升到了正头顶，几乎在同时，“咚——”一声悠长而亘古的钟声缓缓传来­——是寺庙的午钟。

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跨越了时空，直直地叩击在这一行人的心上。一阵清明的舒适感扫荡了陆宇内心的烦躁，他只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况。

于是他抬起了因努力攀登而低下的头，却发现石阶到了尽头，无染寺已经近在眼前。

古寺静静地矗立在那。古朴而干净，就像春风。

周围也像这古寺般安静。

但余钟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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