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暮色暮日（下）

1

曲玠川感觉自己回到了更久以前，快要被遗忘的第一次溺水。

感觉一直在扒拉着根本无从借力的水流，从早上一直到晚上。

玠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座简陋的房子里。

浑身肌肉酸疼，就像是从来没有游泳训练的人一整天都在深水中不断的狗爬后，浑身肌肉酸疼的感觉。“巫师大人您醒了。”

在屋子里的凳子上守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玠川稍微有点印象，好像是民兵中的一员吧。

他比玠川好多了，不过就是骨折的手臂被绷带包扎好，绷带的另一头挂在脖子上。

他用另一只手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往外边走着，他的脚也被绷带绑着。

玠川松了一口气，既然他现在好好的躺在床上，那么哥布林袭击的危机应该已经过去了。

玠川的右手已经恢复了知觉，绷带缠绕了一圈又一圈，都比他的大腿还要粗了。

不一会村长走了进来。

“巫师大人您终于醒了。”

“啊，对了，这是谁弄的啊，也太夸张了吧。我还以为自己的大腿长到手上了呢。”

玠川开了个玩笑。

“是村子里的小露莎帮忙包扎的。”

“是个小孩子吗？”

村长笑着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跟核桃一样。

“小露莎是村子里最乖最懂事的孩子呢，她从她妈妈那里完全学会了草药学的辨识，而且论起包扎疗伤她可比村子里上过战场的男人还在行，最重要的是啊，小露莎家务方面非常厉害呢。”

“欸，以小孩子来说，这可算是十分厉害了啊。”

“巫师大人，您就让小露莎跟着你吧。”

玠川这才想起上次任务结束之后，似乎有个那么一件事情，好像自己被迫、主观、拒绝了村子里一个小女孩的追随？

“前些天的，那个小女孩，不会说的就是你口中的小露莎吧。”

“对啊巫师大人。”

“既然前些天我都已经拒绝了，那就当做现在我也是拒绝了吧。”

在地球的时候，他总是妄想着剃须之后就能捡到jk，或者在地铁站就会遇见离家出走的jk，或者什么侍神jk主动上门之类的。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说要让他养一个乖巧懂事还掌握了什么奇怪知识的女孩，他倒是有那个心情作为干女来养。

“村长，您先别说话，我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考量，我呢经常要跟奇幻物种打交道，先不说这之间存在着危险性啦，而且呢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我觉得让一个小孩子跟着我一直在这片大陆上一直流浪，对于她的成长对于她的性格塑造我觉得都不是很好。”

“而且，小露莎的父母就愿意让她跟着我离开吗？如果我带着小露莎离开的话，可能以后就一辈子不会返回村子了，这样她的父母也会同意吗？”

核桃村长苦着脸，他看起来有点为难。

玠川翻身起来，将绷带拆开，只是稍微留下一层。

“这样看起来好多了。啊对啦，现在村子的情况怎么样，带我去看看吧。”

玠川走路的时候腿部肌肉都发麻发酸的在抖，不过他表面还是维持着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毕竟再怎么辛苦，巫师大人也是要维持风度的。

“嗯，村子里面看起来没什么损失的样子，昨天哥布林应该被阻挡在村子外面了。”

“多亏是巫师大人，巫师大人昨晚一个人冲进了火墙里面，把哥布林全都解决了。”

“巫师大人一剑一个，砍到的哥布林全都化为了灰烬。”

“诶，你们说的是谁？那样子的人是我？我可完全没有印象啊。”

玠川满脑子都是开了大招的蛮族之王不要命的往人群里冲的即视感。

真是的，沙雕退散。

“话说，现在真是安静诶，明明晚上的时候一堆人围观我，现在大家都在睡觉吗？”

村子里和晚上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被侵扰的样子，就是十分安静而已，也仅仅是几个屋子的烟囱才有炊烟往外飘。

“巫师大人，昨晚参战的人几乎都没有再回到村子里面。”

“为了防止出现瘟疫，村子里还能行动的人在远离村子的地方专门划了一片地牺牲的人埋在了里面。”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不是，如果不是巫师大人的帮助，我们村子里的人现在应该全都没办法活下来，现在我们的村子还能活下来一些人，足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村长那么老的一个人在玠川面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老人小孩都是被安排在战斗前线的最后方，如果前线崩溃，整个村子将会被点燃作为阻挡哥布林的最后一道防线，然后让这些人逃往最近的城镇。

“所幸不算是最坏的结果吧。”

玠川现在再次感觉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天扫帚是多么的不方便。

如果拥有扫帚的话晚上往这边村子赶也不用跑的累死，现在想看看村子的情况也只要飞到天上去看就能完全看到。

玠川把村长送回家，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面溜达。

他现在并非带有强烈的目的性的溜达，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着一身伤疼到处走来走去。

一家人的屋子，也不算很特别的屋子，房门可能是因为主人赶着离开太过着急了，完全没有关好，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屋子旁边拴着一条黄狗，黄狗闭着眼睛趴在地板上，旁边是空荡荡的盘子，还有啃出一堆齿痕的大骨头。

玠川走过了一段路，终于遇见了闲逛那么久后的第一个活人。

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吧，倚靠在门框边睡着了，怀里抱着的是织了一半的毛线衣。

现在刚好是秋天了，再织一段时间刚好把毛衣织好，然后就可以在寒冷即将抵达之前保持暖和了。

可是织衣服的人又去哪里了。

玠川来到仅有的几家飘着炊烟的屋子，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打扰里面的人。

“嗨咻。”

旁边屋子里的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不如说年幼？

玠川往旁边走过去，这边原来是厨房。

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因为要干活就用绳子随意的绑了个高马尾，衣服长袖和裤脚全撸起很高。

她拿着跟手臂一样长的勺子，站在板凳上才比锅高三分之一的身位，还要使劲搅动着比她身高还宽的大锅。

厨房里就她一个人，她有时候要跳下板凳，用烧火棍扒拉着柴火，控制着灶头里面的火旺一些，然后又要急急忙忙的跳回板凳上搅拌锅里糊状的液体，不让它们烧焦。

“啊，是巫师大人。”

厨房的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苦味。

“你在熬药吧？怎么要弄那么一口大锅来弄？”

“村子里有很多人现在需要药呢，而且其他人都没空做这种事情。”

“诶，这样吧，我来帮你。”

玠川走过去把小女孩抱下来，然后从小女孩手里拿过搅拌的勺子。

“诶，巫师大人怎么能让你干这种事情。”

“你不让我弄的话我就在一边捣乱，随便搓几个火球就能让这锅汤全糊了。”

“诶诶诶诶，怎么这样。”

小女孩根本没有见过这样赖的巫师，没办法只能去到灶头旁边用烧火棍去控制火焰。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之前也自己熬制过一些药剂呢，虽然没用过这么大的锅”

“巫师大人你怎么把绷带给拆开了？您的烧还没好啊。”

“没事没事，差不多好了，绷带是你包扎的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玠川想了想。

“你就是小露莎？”

“不要加小啦，露莎可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哦，露莎可是包扎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哦，厉害吧。”

小露莎摇了摇烧火棍憋着一口不服输的气。

“包扎一整个村子的人又怎样，还是弄的那么丑，所以你现在在弄的这一锅东西也是给村子里的人吗？”

“是啊，露莎不太擅长做饭，没有办法只能弄点药汤给大家吃，让大家早点好起来。”

汤药熬好之后小露莎从旁边家里拿了两个木桶来，她原本的做法就是站在板凳上用勺子一勺一勺的把汤药弄到桶里。

不过玠川在的话就简单很多，用魔法很容易就能将一锅的汤药转移到桶里面。

然后小露莎又从村子里借来一辆小推车，推着这两桶汤药在村子里转。

小露莎包扎过的每一个人都记住了，将汤药送往每一个有需要的人家里。

“巫师大人如果早点醒来就好了。”

小露莎坐在门框上，手上端着的大汤碗装着刚刚村子里做饭的阿姨送过来的大锅饭。

小露莎一直在烧火，左脸上和鼻子上沾上了黑色的烟尘，像在煤堆里面打滚了一样。

原本村长邀请了玠川吃午饭，不过玠川谢过了人家的好意，村子刚刚损失那么严重，没有必要特别为自己弄一顿丰盛的大餐。

他也端着大汤碗坐在小露莎旁边吃饭。

“诶，我受伤那么严重，这么快就能醒来就不错了吧。”

玠川苏醒已经是战斗之夜过后四天了，这几天村子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悲伤，一切都开始回到了正轨。

“巫师大人，魔法真的好方便呢，可以很容易的控制火焰，也可以直接把汤药弄到桶里面。”

“魔法可不仅仅是这些用处呢。”

“诶是吗，对于露莎来讲，这些用处就够了，有了这些魔法就能更好的弄好药汤，更快的把药汤送给村子里的大家了。”

“小露莎的草药是跟谁学的，好像村子里现在没有这方面那么厉害的人吧？”

“是妈妈哦，露莎的妈妈总是会将带回的草药摆在露莎面前，然后一字一句的教着露莎。”

“然后呢，妈妈熬药的时候，露莎就会站在旁边看，那个时候露莎还没长大，都勾不到灶台呢。”

“现在也还是没长大嘛，都还要站在板凳上才行。”

“巫师大人的性格好像有点恶劣，总是取笑露莎。”

露莎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赌气的看着玠川。

“反正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草药的味道啦，后来妈妈不在了，露莎自己一个人开始去试着弄，就想如果是妈妈的话会怎么做，妈妈讲过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药，后来试过很多次以后就真的可以了。”

小露莎将手里的空碗放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框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玠川。

“村长说，爸爸是为了保护巫师大人才带人冲出村子的，巫师大人我的爸爸最后有保护好你吗。”

小露莎的小手轻轻握住玠川绑着绷带的右手，她想握紧一点但是又害怕弄疼玠川。

“应该没有吧，不然巫师大人怎么都受伤了，爸爸真的好没用，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了巫师大人，还跑出去。”

“爸爸一直说露莎每次熬好药后像个傻子，他才是傻瓜呢。”

2

玠川不认识小露莎的父亲，不过既然是民兵中的一员他应该是有点印象。

那天晚上带着人冲出来的那个魁梧的男人应该就是小露莎的父亲，玠川却怎么样都想不起他的脸。

不仅是他，那些将自己围成一个圈保护着自己的所有人，他一个都记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

“村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青壮了，就算是留在村子里，那么偏远的村子又哪里会有人会迁过来呢，更不用说这里还遭受多哥布林的侵袭了。”

村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村子了。

以村子现在的人口，继续待在村子里也仅仅是让村子荒废的稍微迟一些了。

“我们没有庄稼了，巫师大人我们没有怪您，如果不是您的方法，可能村子连现在这点人都不会留下，而且现在留下的人，男人都是有伤在身，妇女也没法出去打猎。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粮食用完之前，能够到达城镇里面去。”

即使遭受那么大的打击，村长还是很乐观的为村子着想，乐观的想象着低到城镇之后，村子里剩下的人还能在城镇里面找到事情做。

不论是进入纺织厂，帮助交易市场拉货，还是帮助贵族种植庄稼，只要有一份活干村子里的人就饿不死。

“只是我们村子现在更加没有东西报答您了。”

唯一让村长发愁的就是依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报答玠川。

“那么这样吧，我要带走露莎。”

玠川做出了一个非常残酷的决定。

“这样啊，这样啊，好啊，挺好的，小露莎跟着巫师大人才是最好的，谢谢您，谢谢您……”

3

几天前的夜晚，一场大火毫无节制的将暮色森林完全焚烧，现在暮色森林也仅仅留下一片焦土。

小露莎站在暮色森林的外围，远远的看着村子里的人将行囊收拾好，放在仅剩的几头的耕牛身上。

村子里的人如同难民一般却又整齐的往村子外走。

“最后再看一眼村子里的大家吧，以后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决定，玠川把露莎要走了，那么以后村子里的人就缺少了一位拥有系统草药知识的村民。

不过好在有伤的人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这里距离城镇有多远？玠川推断应该很远吧。

如果接近城镇的话，村长应该早就会决定放火烧村，然后大家逃往最近的城镇。

而且这一路上到底还会遇到什么危险玠川也不知道。

这一路上，很可能剩下的这一村子人没有办法活着抵达城镇。

玠川有点喜欢这个坚强的小家伙，所以伸手把她摘了出来。

直到看不见村民的时候，小露莎才走到塔楼边拉住玠川伸过的手。

“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要说清楚比较好。你应该或多或少会想到一些事情，但是不够清楚而已。你会怨我么？怨我把你们的村子弄成这样，怨我没有帮助你们的村子，带着你们村子里更多的人走。”

小露莎摇了摇头。

“不会，我的妈妈没有把我教成那样的坏孩子，露莎已经长大了哦，露莎明白巫师大人已经很用心的帮助我们的村子了。”

山谷河流，森林田园，如果没有哥布林的侵扰，这里就是一座世外桃源。

原本那些村子里的人会渐渐的老去在这片，最后老的睡着了，然后在这片土地上长眠。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会有后代，后代会将这座村子变得更大更加富饶。

而不是像现在，残存的一些人像是难民一般的逃走。

“巫师大人，村子里的大家能够活着走到城镇么？我小的时候听村子里当过兵的叔叔说——”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片无数河流汇聚而成的水潭，那个地方叫做大海，大海之上是用珊瑚礁搭建珍珠镶嵌而成的巨大城市。城市里的地砖都是用黄金铺成的。”

“巫师大人，村子里的人会安全的到那个地方么？”

玠川感觉小露莎握着的手握紧了一些。

“你现在在这里就是答案。”

“只是……可是……”

她这几天都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现在跟村子里的人永别，终于还是像小孩一样的哭了。

玠川伸手摸了摸小露莎的头。

“那个时候你问我的关于你爸爸的问题，我都还没有回答。那个时候我只是刚醒，有些事没有想起来而已，你的爸爸呢，说实话我已经记不起他的脸了，而且我也不认识他，但是如果没有他带人冲出来的话，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小露莎，你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变成像你爸爸那样勇敢的人。”

“作为我的仆人可是会很辛苦的哦，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都是到处游历的。”

玠川轻轻的刮了刮小露莎的鼻子。

“哭鼻子的话就等躲在家里的时候，在外面的话就算牙齿被打掉了也要一声不吭的吞到肚子里。”

“嗯，巫师大人，我一定会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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