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潜

造成含水层破裂的直接原因无疑是列车炮的第三轮炮击，这轮炮击的落点在前几次的轨道修订下变的极其刁钻，一半的炮弹把已经脆弱不堪的山壁轰塌一片，暴露出下面隐藏的机动通道，另一半炮弹则砸在那些暗道之中。

在被碎石填满一大半的通道之中此时堆满了刚搬运过来几个小时的各种物资，其中最多的就是弹药。

那是一场绚烂的殉爆，如果站在那山脚下你会以为太阳砸在了山峰上面，然后压塌了整个山头，飞起的碎石犹如划过天边的流星雨，一路天女散花了七八公里。数以亿计的土石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完全淹没了矿洞的主入口，所幸这机动隧道的海拔较高，它发出的冲击还不至于击垮所有内部的甬道。

但灯也全都灭了，也不知道发电机是被水泡坏了还是有人怕触电给关了，现在卡里姆所在的洞穴里一片漆黑，只有几束矿灯在晃来晃去。

只是眨眼的功夫，水就漫到了他们脚踝的位置，照这个速度，他们只能再呼吸十分钟的氧气。

“那里面还有活人吗？”没人应答，嘈杂的水声和呼喊声充斥了整个洞穴，他的喊叫只是沧海一粟，无光无声，他就像失去了爪子的老鹰，空有一副翅膀。

“带几个人拿着封墙的东西跟我进去看看”，卡里姆薅住一个刚刚爬起的手下大声命令道，可那家伙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说：你现在叫我去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现在不封上全都得死，你们能在水里呼吸吗？想活命就拿上东西跟我上啊”，他的副官终于爬了过来，他刚才就一直在水流里寻宝，此刻他带来了最重要的东西——还能用的扩音喇叭。

“所有人都注意了！”卡里姆因为吸入太多灰尘而变的难听至极的声音喝住了所有慌乱的部下，他们又一次全体看向那个年轻人。

“刚才我就说过，这是个没有准的事，可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也已经办了九成，现在就差这最后一点我们就有一条活路”，他伸手指向面前被堵上的甬道口，那里还在冒出一缕缕黑烟。

“那里就是水出去的地方，看这个水量足以冲垮洛萨的路障，我需要两队志愿者，一队跟我去水洞那边，堵住口子给大家争取时间，一队去我们封住的洞口那边，把口子炸开，让水能冲出去，剩下的人把自己绑牢了，待会可是个大山洪”。

“我跟着您，干耗着也是个死，拼一把还可能有活路，不如拼个爽快”，副官第一个站出来报名。

“算我一个”，一个士兵紧接着举起了手。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一个……”

响亮的声音在黑暗中一个个升起，仿佛黑夜里的星辰，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聚集到他身边。

“少是少了点，但也足够使唤了，副官你带两个人去炸路障，剩下的跟我去水洞”。

“您就不用去了吧”。

“说什么傻话，这是拿人填的活计，我要是不第一个填上去谁会跟着上？”

“那好吧……”，副官冲着卡里姆身后的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架起了卡里姆往后拖去。

“你们干什么，造反么？放开我，要不然我毙了你们”，卡里姆使劲的挣扎几乎要脱离束缚，结果从凿岩钉的地方又跳下来几个人，大伙七手八脚的把卡里姆抬了回去，然后紧紧的绑住。

“少主，你的路还长着呢，就容我陪您到这里吧，如果我们最后胜利了，请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他们十几个人就这样一齐跳进了齐腰深的水底，跟着荡起的波纹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此时水流的速度更快了，照这个速度看来不出两分钟漏水点就可能被完全淹没，那时可就全完了。离着那洞穴并不远，只是冲出来的杂物和地面的碎石时不时的打他们的埋伏，更不用说还要把那些失足的部下拉起来，十几个人手脚并用的挪到了那个水洞里面，却喜出望外的看见了那几个被命令挖墙的家伙——尽管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可他们一直堵着那个位置偏右的漏水口。

“现在情况怎么样？”副官挥挥手叫手下去帮他们分担一下压力。

“非常差，里面的东西快要垮了”，那人指了指里面的箱子和石块，它们已经脆弱不堪，过量的水流就好像钝刀子，正在一点点的磨平它们的棱角。

“不用撑太久了，我们等另一个口子打开以后就把这里炸了”。

“炸了？疯了吧，现在一秒都不敢撒手，要是这个口子开开，十几秒钟就能填满整个甬道”。

“所以要让这些水往外流啊，炸开了才有足够的冲力一路冲到外面去，要不然我们在这里等着被淹死啊”。

“那我们怎么办？”他的诘问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

“先不说咱们的雷管能不能点着的事，就说你点着了，要放在哪？要是没人在这里撑着的话铁定就被冲跑了，那要是有人在这撑着不就被炸死了吗”。

“你们还想着自己活命的事”。

“我们凭什么不能想，我们为你们干这些破事不就是为了活命吗？难道是为了让你们千方百计给我们设计一个死法吗？”。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群人和一群猪都被困在火场里，结果猪挤成一个肉团滚了出去，虽然死了一些可大部分活了下来，而人全死了”，副官一边讲一边环顾四周，看着每一个人的脸。有的焦虑有的恐慌，也有的在强忍紧张，说到底都是些不想死的人，想要活路无可厚非，只是现在必须有人舍生取义。

人不是猪，所以有时会做的比牲畜更加低劣；好在人类多了个脑子，可以想想有什么体面一点的方法。

“你要骂就骂吧，反正这里没人能拉下这个脸逃跑了”，那个家伙哭丧着脸，继续顶着背上的石块。其他人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想逃，可撒不开手，那样死的更快。

“别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我刚才想到一个办法，是从那个故事里得到的启发”。

“是团成一个球来堵漏水口吗？”

“比那个好操作，我们说不定能活下来”。

“那我可就敬谢不敏了，快点说吧”。

“我们把雷管固定在岩壁右边，然后把所有能挡住冲击波的东西都放在我们和爆破点中间，等到爆破的一瞬间我们一起松手，这样还可能顺着水流被冲出去”。

“想的不错，可是你的这个生还率和直接自杀也差不了多少”。

“有几率总比没有好，你们几个马上堆防护壁”，几个人立刻在齐腰深的水里摸索一切可以捡起来的东西；床垫、石块、被褥……

一堵湿漉漉的防护墙在水面上矗立起来，它的脆弱不言而喻，就相当于拿着饼干防御菜刀。要是换个情形，旁人会以为这是捡拾荒者的艺术造诣，可现在它是这些人的唯一屏障，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史诗巨墙。

“全都弄完了”，那几个人气喘吁吁的扶着那堵垃圾墙，它已经有一人多高了。

“下一步干什么？”

“等着入**破的声音，那就是信号”，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一捆绑好的干燥雷管。

“我们怎么固定这玩意啊，没有家伙啊”。

“直接扔上去”。

“卧槽？我就不该信你的”。

轰隆隆，外面传来一阵爆破的声音，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比刚才浓烈几倍的黑烟，看来那边已经成功了，他点着了那一捆雷管，然后握在手里。

“你干嘛呢，赶紧扔了它啊”。

“我必须等它的导火索烧到头才行”。

“哎呦我的祖宗，你练什么温雷呢”，那家伙气的捶胸顿足，要知道这种雷管的引爆时间可是完全不可估计的，五秒的导火索有时三秒就烧完了，所以他们为了不被炸飞只能点着了就扔。

而现在他们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东西不会炸在自己耳朵旁边，十几双眼睛都死死的盯着那导火线，这可真是度日如年。

“就是现在，低头！”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一掷，那捆雷管撞在石壁上，然后发出了火车头一样大的声响，轰塌了整个墙壁，那墙后面的所有人瞬间就被巨浪吞没。

水流瞬间变成了浪涛，它甚至冲垮了洞口，浪头顺着那个为它准备好的出口冲了出去，只有几道余波波及到了那些捆住自己的人，这些乱流在碰撞岩壁的过程中居然形成了一个小型漩涡。

卡里姆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暴风雨之中，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脖子，水面泛起一个小小的皱纹都足以让他无法呼吸。那些临时固定的绳子也快要撑不住承载的生命，漩涡和乱流绞断了很多人的生命线。他们在被卷入水底以前还在四处乱抓，有些人侥幸抓住了凸起的岩石，可绝大多数人就此消失。

漩涡就好像吞噬生命的死神，乱流就是它的镰刀，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水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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