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向新春的列车

列车一路南行，渐渐的远离了遍布战火的平原，渐渐步入了嶙峋的群山。不变的是外面的天气依旧寒冷，列车里的味道依旧难闻。

列车一定要来回输送，这样可以节省资源。这是后勤官员说出来的屁话，他们真该自己坐坐看。运输完物资的货运列车和乘客列车共享一个火车头，而大部分乘客也只得坐货运车厢。将近两个排的士兵挤在一起，睡觉只能打地铺，方便只能靠铁桶，暖气就不用想了，只要不被安排在冷冻保鲜车厢里就够幸运了。

“稀客啊，大校同志怎么有兴趣来光临我们这个老鼠洞了？”，一个顶着中尉军衔的瘦高个捂着睡袋挪到了克鲁格身边，他过于挺拔的个头让他的睡袋显得很紧绷，但他没有一点想要脱开这一点温暖的意思。

“没大没小的毛病一点也没变，契卡夫中尉”，克鲁格离开了军官专用的车厢，此时也放开了一些拘束，大大咧咧的盘腿坐在了契卡夫的位置上，其他士兵也都识趣的给他让出了不小的空间。

“那么您是有何贵干，总不能是专门来叙旧的吧”。

“我怎么就不能是来叙旧的”，克鲁格环顾一周，发现这里面也只有契卡夫一个熟面孔。

“看你调离我手下以后混的不错啊”，他回过头拍了拍契卡夫落灰的肩章。

“也就是活的比上一任久点，毕竟有点实战经验的军官实在太少了”。

克鲁格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契卡夫嘴里的实战是指什么——那是世界大战，比现在的小打小闹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炮弹成吨的倒；战术人形一车皮一车皮的运；防空火力照亮了整个夜空；山丘被削平……

两人聊了很多，但更多的还是契卡夫被调离以后的抱怨，例如什么后勤缓慢、缺医少药、炮兵把炮弹甩到自己人脸上，诸如此类，都是些听起来很小或者很搞笑的琐事，如果发生在正确的时机上足以害死许多人。当年他在中东地区转战许久，手下的士兵也跟着他一起磨炼。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都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精英，但战局不允许把这些人才都留在一个人手下，他一手栽培出来的部下们很快都被分配到其他部队充当骨干。

那时候克鲁格还不以为然，他以为这些小崽子们有能力去发展自己，那他也得给他们一个机会去闯一闯。虽然离别是伤感的，但所有人都没感触多久。

战争不给他们时间去多愁善感，战争也就这样轻易的吞噬了那些大有可为的年轻人。这很难说是谁的责任，但活着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欠了债。

现在这列列车里拉着很多部队的残部，因为兵力减员比较严重，所以大大小小的拖着两个师的番号，（大部分战术人形之类的装备都由其他列车转运）而其中的一个师正是克鲁格旧部下被分配的地方。

他本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还剩下多少熟面孔，毕竟全师齐聚一堂的场景不多见。

告别了契卡夫，他向下一节车厢走去，这些车厢的联通处设计的倒是很人性化——可以直接通过且不用暴露在外。据说已经有专门的列车可以直接通过污染区，但前提是要有配套的铁路。

到了下一节车厢，里面的最高军衔是个上士，他的第一反应是起身敬礼，克鲁格看他稚气未脱的面庞，明白这是个刚从军校出来的毕业生。他带着的士兵们也是一样的新手，整个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童子军的气味，在克鲁格的眼里他们就好像纸糊的人偶，不用说战场的子弹，一场雨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稍息，自己径直走向下一节车厢。

下一节车厢也是差不多的情景，一群小鸡仔。

他一路走下来，心情越来越沉重，虽然偶有收获，但如果那就是全部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残酷。他的旧部就现在看来已经有三分之二折戟沉沙。

战争的伤亡究竟是在哪里体现的呢？

很讽刺的是，不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而是在医院和救护所。

现代战争之中因伤势过重而死的士兵是不计入阵亡统计的，这是许多军队很久以来的“光荣传统”，虽然现代的医学技术越来越发达，但到了战场上就都大打折扣。

先不说医疗物资的倒买倒卖。

就单说一个军医可能要同时面对十几名甚至数十名伤患，而且战地的医疗设备也不可能像医院一样齐全，更不用说有些伤兵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挽救了。

所以克鲁格对于医疗车厢是很抵触的，可以说是避之不及，现在他已经踱到了位于车尾的野战医院，而他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17号床，该换绷带了”。

“225号床的尿样在哪里？”

“准备下一个开胸手术”。

这里可能是整个列车里最干净的地方了，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病人的床铺被固定在地板上，空间也相对宽敞。

“哦，是克鲁格上校”，护士长在他面前停下。

“你是来看小姑娘的吧”，虽然她的脸被口罩包裹的严严实实，可克鲁格似乎可以看见她微笑的表情。

“她在后面洗绷带呢，过去的时候小心碰头”。

克鲁格冲她点了点头，一路小心的走过几乎肩并肩的病床。上面的病人正在微微的呻吟，那痛苦的声音就仿佛是在马路下被压扁一样干瘪。

他最后在尾车的水槽边发现了格林娜，她正在清洗肮脏渗血的绷带，然后把它们堆到杀菌箱里高温杀菌。

“报告长官，正在进行绷带消毒工作”，她顾不上脱下滴水的手套就向克鲁格敬礼。

克鲁格则是怜爱的捏了捏她的脸蛋。

“在这里干的不错”。

“是的长官，就是水太凉”。

克鲁格伸手想试试水温，却被格林娜阻止。

“长官您的手还没消毒呢，要是污染了同志们的绷带就不好了”，她用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语气招来了克鲁格亲切的揪耳朵。

“没大没小可不是军队的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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