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巨人的血液

府邸的书房内，有两人相对而坐。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两人脸上，俱是黑发红瞳的年轻男子，只是一人面色沉稳，一人神情愤慨。

“艾拿兄长，培科罗亚和爱因斯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愤慨的男子语气激动地说道：“那块土地，本就是我们一点一点开拓出来的，为了驱逐那些猛兽，家族还牺牲了不少人。现在马上就要收获成果，他们却忽然横插一脚，摆明了是想占便宜。”

“之前邀请他们一同开拓的时候用各种理由推脱，现在又想来分一杯羹，这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说到激动处，男子“啪”一声猛拍了一下桌子，用灼灼的目光盯着坐在对面的兄长，信誓旦旦道：“兄长，让我出面处理这件事吧，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告诉他们，黑龙血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

被他称为兄长的男子面色沉稳不喜不怒，在弟弟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静静地思虑了几分钟，最终，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艾拿兄长！？”

男子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也想掺一脚，那就让他们也加入吧。”艾拿淡淡道：“我会让他们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那些代价远远比不上我们的付出——”

“所以我才说没有必要。”

艾拿打断了弟弟的话，说道：“我们波尔蒂家族在王国立足不到三年，根基本来就不稳，没有必要为这些小事和两个根基深厚的本土贵族结怨，这对家族之后的发展不利。”

“可是，你这样退缩的话，他们一定会得寸进尺的！”男子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解：“那些该死的家伙，一定会以为黑龙血在惧怕他们，难道你要让波尔蒂家族变成人人嘲笑的软弱鬼吗、兄长！？”

“软弱与否，并不在于他人的看法。”

艾拿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愤怒，但是，用强硬的手段回击，以牺牲族人性命为代价树立起来的强大，就是真正的强大吗？让王国内部的贵族对我们这些外来者产生警惕，就算是为了家族考虑吗？”

“那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男子捏紧了拳头，指甲掐入了掌心：“父亲选择了你做家主、族人们都愿意相信你当这个家主、我也支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我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是为了家族考虑，我的兄长！”

“那么，在你看来，真正的为家族考虑，应该怎么做？”

艾拿轻声反问道：“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为了黑龙血的荣耀与尊严不惜代价吗？”

“……”

男子噎住，一时无言。

气氛沉默下来，房间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男子才咬牙道：“软弱之举！”

艾拿面不改色：“但很明智。”

“就当做是这样吧，我亲爱的兄长。”男子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希望你的隐忍，真的能为家族带来强大。”

“会有那么一天的。”

艾拿说道，语气笃定。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稳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向门外走去。

阳光似乎变得更加明媚了，洒进来，覆盖了他半个身子，金灿灿的，宛如为他披上了辉煌的披风。

忽然，男子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声道：“艾拿兄长，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的理想是为了我、为了所有和我怀有一样愿望的人，创造出一个能幸福自由地生活下去的家园，你要重现黑龙血的荣耀，要让波尔蒂这个姓氏再次响彻大陆。”

“那时候我相信你能够做到，因为你是天才，你学什么都快，而且很坚持，不像我一样又蠢又笨，没有毅力。”

“可是，父亲去世，你当上家主后，我发现你似乎变了，似乎忘掉了自己原先的誓言——你变得软弱、退缩，变得古板、守旧。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激情热烈满怀信心——如果说那时候的你是正午的太阳，现在的你更像是即将落幕的夕阳。”

“也许你管这个叫稳重、叫做为了大局，但我并不是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变化。”

男子顿了顿，艾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便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你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那些追杀我们的敌人，害怕黑龙血变强大后会再次引起他们的注意，害怕和他们战斗，害怕失掉已经得到的平静生活——如果真是如此，我只能说你太愚蠢了，敌人始终是敌人，宿世的仇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遗忘的。无论你强大与否，他们都会找上门来，到那时，你的软弱只会将家族带向灭亡。”

艾拿淡淡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么我想问一下，”男子语气变得严肃：“到底是什么，让你发生了这样剧烈的变化？”

“……”

这句话中，他应该否认什么？

是自己的变化，还是……

艾拿思绪有些飘散，他眼前恍惚浮现出一个幼小的身影，嘴唇下意识张开，喃喃道：“佩姬。”

“佩姬？”

男子愣住了：“你是说，你的女儿，我的侄女吗？”

“恩。”

艾拿点了点头。

“你真是会开玩笑，兄长。”男子气极反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佩姬今年才六岁吧？”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能让人产生什么变化？

艾拿的说辞，实在像是敷衍人的借口。

“这是事实。”艾拿说道：“佩姬她……很有天分。”

“所以？”男子皱眉，他依旧不知道这和兄长的变化有什么关系。

艾拿继续说道：“从小，佩姬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更加成熟，力量更强，意志更坚定——我从没有见过她哭，这很神奇，不是吗？”

“五岁那年，我把佩姬带到了家族世代传承的那把龙枪之前。”

“然后，她和它，发生了共鸣。”

男子顿时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确凿无误的事实。”艾拿道：“我亲眼见证，龙枪染着龙血，赤色的符文现出，磅礴的气息自远古而来，伴随震撼天地的咆哮。”

“从那时候起，我意识到，佩姬体内的血脉，可能正在觉醒。”

“她做到了我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我也因此相信，对于重现黑龙血荣耀这个光荣的使命来说，佩姬比我更加合适。”

“因为她有我所不具备的东西。”

“所以，我可以为了她的成长，改变原先的理想。现在，我应该做的，只是为她铺路，让她有朝一日能顺利地走上这条道路，仅此而已。”

艾拿说着，扭过头去，望着窗外，阳光刺眼，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不知道为什么，艾拿不想看到此时弟弟的表情。

或许他早已经有了预料。

“……”

沉默了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十个纪元后，门边终于传来低沉的一句话：“可是，我不承认。”

“啪！”

门被拉开，又被重重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

面朝窗外，艾拿心底轻轻叹了一声。

弟弟给出来的回答，不是“我不满意”，而是“我不承认”。

或许，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他的弟弟、他的女儿、他的家族、他的血脉……这些被一连串的命运连接起来的人事物，究竟会怎么发展呢？

黑龙血，该何去何从？

艾拿缓缓闭上眼，让自己的心神沉向黑暗。

阳光依旧明媚，时而传来一两声鸟鸣，以及小女孩清脆的笑声。

时间在向前流淌，流向许多年前就被注定好的未来。

* * *

冰蓝的血液被身体吸收，灵魂最深处传来一阵阵颤栗的感觉，无穷无尽的痛楚似潮水般涌了上来，仿佛有寒冰刻成的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着血肉，血液被极致深渊的冰冷冻结，到了最后，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冰冻麻木，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五感知觉，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身侧，四周，如同诸神黄昏后的无光时代，冰冷透骨。无边无际的绝望与黑暗涌来，让人几欲窒息。

让代尔的身体，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身躯变得更加庞大，肤色逐渐转至冰蓝，眼眸残酷淡漠，宛如高高在上审判众生的神明。

他看着突破拜龙教信徒重围，正逐渐朝自己靠近的佩姬，眼睛中微微透出一丝冰冷。

“我那位愚蠢的兄长，选择了你。”

他心底默默说道：“可是，”

“我不承认。”

……

“龙亡的毒药，听起来很可怕，其实成分很简单，就是血液。”

艾拿家主昏迷的房间内，塔西克罗为艾兰多尔解释道：“就和龙血一样，强大的血液，能够让普通人无法承受住它带来的力量而死亡。龙亡的血液来自于一个和龙族同样久远甚至更加久远的种族——霜巨人。”

“这是神治时代古巨人族的一个分支，凭借先天的力量，一度在无光时代称霸大陆，直到后来初代龙之七王招来七色虹光驱逐晦暗，带领大陆诸族共同对霜巨人发起了讨伐，它们才黯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正如古巨人族是神族的死敌一样，霜巨人也是龙族的死敌，这两者的血液极为冲突，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一旦两种血液触碰到一起，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争斗，最终两败俱伤。所以，对于巨龙来说，霜巨人的血液无异于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足以威胁到他们的生命——这便是龙亡的由来。当然，这一点对霜巨人也是一样的。”

“普通人在服用了龙亡毒药后，会暂时获得霜巨人般强大的力量，不久便会死于血液的反噬。”

骑士听到这里，眼眸略微闪烁：“若是龙血后裔服用了呢？”

“也会发生冲突，获得强大的力量以及反噬，不过由于龙血后裔体内的龙血较为稀薄，所以这种冲突表现并不激烈，理论来说，是有靠意志力支撑过去的可能性的。不过，从拜龙教用这种毒药灭绝了数十个龙血贵族的情况来看，难度很大。”

“也就是说，让代尔服用了这种毒药后……”

“会获得短暂的辉煌。”

塔西克罗耸了耸肩：“以及直达灵魂的痛楚，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几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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