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羽翼的吊坠

若御主愿意对骑士付以百分之百的信任，那么，骑士也必将回报御主百分之百的能力。

这是科弗亚王国又一句关于御主与骑士关系的谚语，佩姬很早以前就听过，但一直是一知半解，直到如今，她才从芙维尼娅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毫无隐藏的回馈。

望着少女平淡不带丝毫骄傲的脸庞，她怔怔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低声喃喃：“真好呀。”

这样的信任，这样的付出，全都毫无保留，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御主与真正的骑士吧。

她忽然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能让这两人对彼此都毫无保留。

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心底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好像自己若是不问这个问题，以后一定会很后悔的。

这样的预感在以前，又或是很久之后的以后，都没有再出现过。

因为，有些预感，只要一次，就足以改变——或者说，决定命运。

佩姬此时尚不知道这种预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很认真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因为佩姬的表情很认真，所以，芙维尼娅虽然对她问出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但还是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会，最后，似乎得出了答案，缓缓开口道：“可能是因为……艾兰已经陪了我很久吧。”

“很久？”佩姬眼眸闪烁：“有多久呢？”

“唔。”芙维尼娅歪了歪头：“十二年了吧。”

“十二年？恕我冒昧，芙维尼娅小姐，你今年……几岁？”

“十八。”

“原来如此。”

佩姬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释然而恬淡的笑容：“原来，两位是青梅竹马啊。”

她一脸“难怪”的表情，好像认定了什么。

“青梅竹马？”

芙维尼娅听到这种说法，脸色有些古怪，张口欲言，但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佩姬看来，这自然是默认了。

“令人羡慕呢。”她笑着说道：“两位的关系。”

“唔，恩，算是吧……”

芙维尼娅含糊不清地回道，似乎不愿意多讨论这个话题。

在佩姬看来，这是害羞的表现，于是她轻轻一笑，不再多问，而是扭过头去，望着深邃的夜色，说道：“芙维尼娅小姐，谢谢你。”

“恩？”

芙维尼娅不解。

佩姬解释道：“我原本，还是有些紧张担忧的，不过和芙维尼娅小姐聊天后，心情忽然轻松了不少。”

“想必接下来的战斗，也可以更好地面对吧。”

她仰起头，火焰般燃烧的双眸里，清楚地倒映出夜空的影子。

“那太好了。”见她毫不避讳战斗的模样，芙维尼娅松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觉得，佩姬你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骄傲，自信，无所畏惧。”

就和以前的我一样。

少女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却是忽略了，自己不知不觉中省去了敬语，直呼了佩姬的名字。

“这样吗，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啊。”

佩姬唇角弧度扬起：“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还有——”她扭过头：“麻烦你先去和特里叔叔他们说一下吧，我等会就回去，让他们不必再担心我了。”

“因为我是波尔蒂家族的大小姐，波尔蒂家的骑士。”

“黑龙血百年传承的骄傲、自信以及无所畏惧，我都有。”

“而且，只会更强！”

她眯起眼，张扬却又内敛地笑着，笑得温和自信，却也骄傲尊贵。

同为贵族出身的芙维尼娅，忽然因为佩姬的这一笑呆住了。

夜幕笼罩的森林之下，白发少女怔怔地望着眼前自信骄傲的少女骑士，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些事情。

那位总是板着脸的骑士，与他说过的话。

——小姐，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她很骄傲，很自信。

——你也是。

到了如今，自己是否也还保有这样的骄傲与自信呢？

和眼前的少女一样，即便身处困境，即便看不到光明。

不，不一样。

芙维尼娅在心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

她自问，又自答：

因为眼前的少女，命运再怎么艰难，也总有个归处。

而自己没有了。

“……”

深深地看了一眼佩姬后，芙维尼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想离去，但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不禁一滞。

“怎么了，芙维尼娅小姐？”

佩姬见此，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芙维尼娅有点犹豫地问道：“你刚刚，是在祈祷吗？”

“祈祷？”

佩姬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一声：“算是吧。”

“也就是说，你信仰神明？”

芙维尼娅接着问道。

她的确是好奇这个问题的。

大陆的凡人，大多对神明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一方面，他们在万年前曾统治着大陆，庇佑着大陆上的凡人。现在的诸多强大种族，在那时都只是他们统治的子民，就连巨龙，也不过是为他们传递神谕的信使；然而，另一方面，神明却和罪界的古巨人族交战，并把战场选在了中界，连年不断的征战带给凡人极大的灾难，甚至导致了无数个国家的覆灭。

诸神黄昏后，因为七色虹桥的折断与流铁之河的掩埋，神界与罪界都隐藏在了世界树的深处，神明与古巨人这两个强大的种族离开了凡人的世界，带给他们一段极为自由的时间，虽然中途曾出现过巨龙的统治，但起码直到如今，大陆都还是凡人的大陆。有学者还断言：“若无神明的离去，凡人绝无可能得到这个世界。”

因此，凡人对于神明抱有极其复杂的态度，既感谢他们曾经对自己的庇佑，又庆幸于他们的离去，同时还憎恨他们在中界与古巨人族交战，使中界差点毁于一旦。感激而憎恨，怀念却厌恶，如此复杂，如此矛盾。

不过，即便如此，即便到了今日，对神明的信仰也依旧存在，也即是宗教。

曾经神明还统治大陆时，宗教是他们于中界的代言人；而如今却只是一种信仰的聚集，而神明本身，也从统治者变成了单纯的信仰，甚至有时候还要给世俗让步。

芙维尼娅并不信仰神明，也没有资格阻止别人信仰神明。

她问这个问题，只是出于一种很单纯的想法而已：像佩姬这样骄傲而自信的人，似乎不应该把希望寄托于神明的身上。

这仿佛让一切都变得虚假，包括她的意志，她的决定，以及她的内心。

佩姬沉默了一阵，而后轻轻点头：“我确实信仰神明——英勇战士的守护神，圣卡希尔。”

她并不隐瞒。

“这样啊。”

芙维尼娅不知为何一阵空虚，觉得有些失望。

可是。

她想到：自己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失望呢？

少女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罢，便逃跑似的往回走。

佩姬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忽然轻轻地笑了：“虽然如此。”

“不过，我可没说过，我是在向神明祈祷哦。”

少女离去的脚步顿时一滞。

她开口，和佩姬有一段距离，但夜色很静，几乎没有其他声响，所以，声音还是轻飘飘地传了过来：“那么，是谁呢？”

“某个人吧。”

佩姬似是而非地回道。

“哦。”

芙维尼娅也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然后便怀着不知如何的复杂心情，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在她背后，夜的阴影之中，佩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她缓缓松开从芙维尼娅出现后便一直紧攥着的手，白皙的掌心处，静静地躺着一枚羽翼形状的吊坠。

少女怔怔地望着吊坠出神，许久之后，用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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