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血脉的沸腾

狼王的异化，使艾兰多尔将要迈出的脚步又停顿住。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经受污秽龙血洗礼后的狂暴凶兽，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

然而，狼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顿时扭过头来，残忍暴虐的目光正好与艾兰多尔的眼眸对上。

双方对视了两三秒后，狼王忽然从喉咙深处迸出一声低沉嘶哑的吼叫，同时微微伏下身子，血色的利爪死死地扼抓着地面，锁链般的狼尾微微摆动，掠过空气，撕开虚空，带起了阴冷的呼啸。

这是狼兽捕杀猎物的动作，显然，异化后的狼王是把艾兰多尔当成了自己的猎物。

之前的记忆依稀告诉他，这名骑士是战场上唯一可以威胁到他的人类。

面对威胁，野兽的本能有两种选择，一是逃跑，二是抹除。

异化后的狼王，自然而然选择了第二种。

又低吼试探了几次后，见艾兰多尔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出手的意思，异化狼王终于失去了耐心，决定直接进攻。

和试探时威胁的低吼声不同，狼王真正决定进攻后动静反而小了许多，仅仅是身体微不可觉地向下一沉，便宣告着他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进攻。

不熟悉狼这种生物的人必然会被他之前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所欺骗，忽略了这隐藏的杀机，然而这也是野兽狡猾阴险的一面。

红龙之血在体内游走散发，异化的狼王感到自己血液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到最后甚至如同一锅滚烫的沸水，不断向外喷薄狂暴汹涌的力量。四肢被这种力量所刺激，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安地跳跃，蠢蠢欲动。

他要进攻，要撕碎视线中所有的敌人！

这个念头刚浮现的那一瞬间，狼王再也无法压抑自己进攻的欲望，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在枯土上踩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烟尘肆意地乱飞，遮蔽了视线，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不敢出一口大气。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战斗便要开启时，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突兀间浮现，并以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速度，朝着烟尘之后的狼王袭去。

“呼呼！”

飞掠的火焰灼烧着虚空，令空气都开始扭曲，足见其温度之恐怖。

“吼！”

高温袭来的那一刻，狼王像是早有预料般，迅速扭过头，尾巴一掀，低吼一声，竟没有躲闪，而是直接张开巨口，露出了狰狞交错的獠牙。烈焰速度不减地朝着狼王深渊般的喉咙飞去，灼热的温度令狼王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但他并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凶悍，眼中狠厉之色闪过，上下颚咬合，竟是直接一口咬下，将熊熊燃烧的金红色火焰吞入口中，像撕下了猎物的一块血肉般残忍。

只听到“嗤嗤”的声音在弥漫的烟尘里响起，下一刻，滚烫的烈焰便已被狼王吞噬，光辉消逝，不复存在。

众人怔怔地望着这一幕，为狼王的凶威感到心悸，但发出了这次攻击的芙维尼娅却没有闲工夫发呆，她猛地往前踏出一步，用手中白银十字剑指着狼王的鼻孔，同时厉声喝道：“艾兰！”

“不要管这头狼！”

“去追那个逃跑的家伙！”

“这里交给我们就够了！”

说着，她又往前踏出一步，神情坚定，显然没有开玩笑。

然而，这一回，艾兰多尔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她言听计从，反而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小姐……”

“没问题的！”芙维尼娅仰起脸，红宝石般纯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自信：“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

我能说不放心吗？

艾兰多尔沉默。

这时，佩姬也反应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芙维尼娅：她不知道后者为何对红龙祭司的事情如此上心，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话，恐怕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吧？还是说，她与红龙祭司也有着不可调解的仇恨？

……

虽然心中很好奇，但这个关头佩姬没有多说什么，同样上前一步，与芙维尼娅并肩站立：“芙维尼娅小姐，还有我呢。”

“锵锵！”

她手中的黑色龙枪依旧在不断地颤抖着，躁动不安。

佩姬紧紧地攥着龙枪，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平静。

说实话她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因为不安也因为某种本能般的恐惧，异化狼王带给她的感觉甚至比红龙祭司更加强大，也更加残暴邪恶。但少女想，为了自己的家族，她应该站出来。

更何况，与这件事关系不大的芙维尼娅都站了出来，她又怎么能退缩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少女骑士畏惧却又坚定。

……

“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佩姬扭头望去，却见特里正带着自己的那些家臣们站在身后，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或轻或重，但精气神却还很充足，望着佩姬的目光也充满信心。

刚刚与半龙教徒以及狼兽们的战斗，对身经百战的他们来说也是一场恶战，但最终他们还是撑了过来，现在半龙教徒已经被消灭，狼潮又因为狼王的异化而缩回了狼母之森，也是时候该履行身为家臣的责任，紧随在未来家主的身后，为她争取战斗的胜利了。

“我们是您的剑，”特里一手执剑一手持盾，浑身浴血，但目光却很明亮，他站在最前方，代表家臣们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必将为您冲锋陷阵！”

“……”

佩姬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笑容。

看来自己也并非独自一人。

“谢谢。”

她轻声道，而后回头，望着身披血色的狼王，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平静了下来，而狼王的气势，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可怕了。

芙维尼娅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微动。她眨了眨眼，看向艾兰多尔，说道：“我，佩姬小姐，还有大家，我们会帮你挡住他的。”

“你去追那个逃跑的家伙，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其实没有必要。

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艾兰多尔想这么回答，但很显然他不能这么回答。

因为这是芙维尼娅在走向成长。

她为了复仇，为了真相，为了那个让艾兰多尔铭记于心的预言，必须与过去不成熟的自己告别，与三年前那个依旧存在幻想的稚嫩少女撇清关系，唯有如此，少女才能得到更多的收获。

身为她的骑士，艾兰多尔没有理由阻止她成长起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点头了：“您的命令，小姐。”

芙维尼娅脸上顿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谢谢你，艾兰，小心点，不要受伤了，医药费还蛮贵的……”

“您也是，请照顾好自己，不要给其他人添麻烦，小姐。”

说着，艾兰多尔不顾芙维尼娅已经黑下来的脸色，转身面朝红龙祭司逃跑的方向，迈步追上。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的离去就不会有丝毫犹豫。然而，他想放手，狼王却不愿轻易放他离去。被芙维尼娅使用圣焰符文偷袭的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见自己盯上的目标似乎要逃跑，内心的愤怒更是无法压抑，仰天长啸一声后，他拖着庞然的身躯动了，仅是一瞬间便横跨了整个群狼凯旋广场，宛如一道血色的疾风般朝着背对他的骑士袭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动了，在狼王发起袭击的同一时刻，不分前后，甚至可以说双方是同时出手的。

那个人却不是艾兰多尔，也不是芙维尼娅，而是佩姬。

……

当握着黑色龙枪面对狼王的时候，佩姬总会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正不受控制地沸腾，它们焦躁渴望着什么，但佩姬却不知道它们想要什么，所以只能任由它们蠢动不安。而越是压抑，这样的感觉就会越强烈，以至于最后根本无法压抑。

她听到有谁在她耳畔怒吼，在向她传递古老的愤怒；她看到眼前出现了另一幅景象，看到恐怖强大的黑色凶兽在天空遨游，张开巨口吐息黑炎，挥动利爪收割生命；她感到某种久远的使命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最终压在了她的肩头，沉甸甸的，让她根本无力承担。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是在进入狼母之森后才有的——然而，更准确地说，是在遇到了艾兰多尔之后。

少女相信，自己一定是在为了某种神秘古老的存在战栗，但那样的存在，其面目其力量其性质到底如何，她并不清楚。

要向何处寻找答案呢？

火红的眼眸锁定了眼前的庞然巨兽。

不知为何，心底有一种预感，异化后的狼王身上，隐藏着平息体内血液躁动的那个答案。

所以，看到狼王朝艾兰多尔袭去的那一刻，佩姬也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甚至来不及和身边的人说一声。

如此急迫，究竟是渴望着什么，亦或是畏惧着什么？

无人可以知晓。

人们只看到，血色的疾风掠过大地，而一道黑色的流光，紧随其后。

那是佩姬的黑色马尾在狂风中飘扬，亦是她手中黑色龙枪所散发出来的光。

……

黑龙血，是什么？

自然是，黑龙之血。

曾孤高无比，最终却被凡人所征服。

而此刻，历史将要重演……

吗？

骑士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淡漠地一瞥，那道黑色的流光在他眼眸中停留了不到一瞬。

下一刻，他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往森林深处走去。

而后，身后传来了愤怒的嘶吼声：

“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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