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静谧与图书之国（1）

一群素净的灰色大雁向北方飞去，雁群呈V字形排开，每只雁都紧紧地跟着队伍，但右侧明显要比左侧长些。右侧队尾的那只大雁也没有理会头雁的命令，即使变幻队伍，更换头雁时，那只大雁也始终只是跟在队尾后面。

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只大雁的翅膀似乎从未动过。即便是大雁们能够利用上升气流在空中滑翔，在长途飞行中借机节省体力，完全不动也不可能啊？

噢——绕到上面一看，原来是我们的爱丽丝，她正贴着一张大雁在空中飞行的图画在自己身上，而她则用洛丽塔送她的飞天羽衣在空中飞行，更准确地说则是漂浮。

大雁们发出嘎——嘎——的叫声，同时又发出了噗哧——的扇动翅膀的声音。若是换作平时，爱丽丝一定会兴奋不已地模仿起来。

但，她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因为她正按独角兽·卡罗尔的安排——逃往图书之国的途中。那些怪物一定想象不到还有人能够在空中飞翔。

爱丽丝在艺术之国前后失去了五位朋友，化作一阵清风消失无踪的艾米莉，掉落陷阱失去联系的安琪儿及茨尔戈，赌气之下执意返回美食之国的珂赛特，以及负责为她殿后的卡罗尔……

经此一遇，爱丽丝的心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

她对未知事物感到畏惧，对已有的变化产生退缩。爱丽丝……陷入迷茫之中……如同置身浓雾当中，不知何处才是她应该要去的地方？哪里又是她想去的地方呢？

爱丽丝与宝库的连接已经中断，能够充当她导师人物的角色也不在身边，这时没有一个人能够待在她的身边解答疑问……

爱丽丝感到孤独。

家里所发生的事，她大多装傻充愣就过去了，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因为她还小，什么都做不到，想着——至少要用笑容治愈身心疲惫的大人，对每个人都展露出迷人的微笑。

对此，她的哥哥感到愤怒，认为这是让年幼的孩子感到不安的大人的失责。他对爱丽丝说：小孩子就该没心没肺地玩耍，糟糕的、麻烦的、难过的事情应该等到她即将成为大人之后再慢慢思考也不迟。

那么，人又是在哪个瞬间变成大人的呢？爱丽丝还没有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哥哥就已经不在那个家里了，因为他知道了光靠口舌无法改变现状。

他离开时所关上的那道家门的光景也永远烙印在爱丽丝的心间。

***

大雁们降落在一大片芦苇丛中，爱丽丝与它们惜别。虽然相处的时间的不长，但它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像个枯萎的豆蔻垂头丧气的模样，都来劝她想开点，它们张开翅膀围在她的身边。

有人这么关心自己，这令她觉得好些了。爱丽丝向大雁们挥手，向着图书之国的方向飘去。

这时的爱丽丝已经不用再贴着那张画了，她将那副画送给了雁群。

怪物们的进军止步于艺术之国的国都虹霓城，没有继续侵蚀这美丽的乐园，似乎打算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根据地。爱丽丝只来得及远远窥探一眼浪潮，就被催促离开，虽然不知道怪物的长相，却能够明白这么一大群可怕的生物对生态环境造成了多大的破坏，也不知道乐园境内自启动的环境魔法能否令大地恢复元气。

羽衣托着她在空中以不缓不急的速度漂浮着，微风抚摸爱丽丝的脸颊，好像艾米莉就在她的身旁，向失落的她给予安慰。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那就……不用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

爱丽丝逐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爱丽丝知道恶作剧的犯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艾米莉公主……

她们相遇的那天是艾米莉取回自己记忆的日子，也是她选择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日子……

然而……即使她没有来到霓虹城，艾米莉原本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的……

可是爱丽丝与艾米莉的相遇，还是极大地改变了彼此人生的轨迹。

***

那天——是爱丽丝第一次落入“不确定目的地转移用画布”的陷阱之中，她来到水墨画境。

奇石怪柏，飞猿远啸；青烟缠山，仙骨形迹。

关山断崖，十里桃花；飞湍瀑流，泄水流雾。

然而还没等爱丽丝驻足欣赏多一会，珂赛特很快便找到了她。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被进入大画廊的珂赛特第一眼看见。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让人怀疑——爱丽丝是否因为觉得没玩够而故意为之，因为她刚被救出，在珂赛特还没叮嘱完要谨慎行动时，爱丽丝再次掉入陷阱。爱丽丝第二次消失前，完全是一副去游乐园玩耍的表情。

珂赛特表示欲哭无泪。

***

乐园是为了给有信仰的受难者救赎而设立庇护所、以快乐治愈伤痛的疗养院、忘记忧愁的温馨家园。

这里的生灵能够依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定居在不同的王国，成为那里的住民。

而它们的公主——艾米莉（这时的她还是叫**丽丝），又是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基于她被他人谴责的声音与迫害的行径、以及对被自己害死的卢卡斯发自真心的内疚以及被其憎恨的恐惧，她对四叶草许下心愿，期望脱离这一困境，于是——艾米莉来到了乐园。

艾米莉初到这陌生的地方时，是心存芥蒂的。因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艾米莉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太愿意与人交流。

不过好在出现的引路人是独角兽·卡罗尔，卡罗尔一直像个儒雅随和的老师般教导她，作为侍奉两代皇储的元勋，它令艾米莉逐步成长起来、逐渐打开心扉、变得再度愿意与人交流，最终目送她坐上王座。

作为皇女，虽有不足之处，但在“引路人”的指导下，其表现仍是十分出彩，受到了住民的一致赞许。

这便是他人眼中的艾米莉……

然而碎裂的物品，即使沾粘缝合，仍是脆弱不已。只要有一个契机，哪怕只是羽毛的重量也会令其顷刻崩塌。何况是更为虚幻的……人的内心……

虽然不好的记忆，被女皇封印了，但是在那段黑暗的时期——与人接触时畏缩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与当初的她——那个自由随性、心性迟钝的模样的她大相径庭。

现在的艾米莉第一个直接接触到的，反而是那个珂赛特。仿佛不知道何为体贴一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珂赛特一上来就揭人短处，被戳到痛处的艾米莉只能像受惊的小动物般哭着脸惊慌出逃。

慌不择路的艾米莉掉进了陷阱中，或许这便是缘分吧，就这样——她遇到了爱丽丝。

***

“复现魔法·造型魔法·拟构外衣。”

艾米莉复现出了造型魔法的能力，她身上被白色的强光包裹着，如同廉价电脑的特效一般。当白光消失，原本那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小公主，她变成了……变成了身穿布偶服的小公主。

“我现在是一只熊，一只熊。谁都发现不了我，我很安全，没事的，没事的。我很棒，爱丽丝你可以的。呼~~~”

艾米莉四脚着地如同一只熊，是的，她表现得熊模熊样，只要她不被看到正面，谁都会把她看成一只熊。因为里头塞了很多棉花，她看起来就像只胖乎乎的小熊。

正当艾米莉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爱丽丝很自然地上去打了声招呼。

“嘿，又一个爱丽丝啊，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诶啊啊啊啊啊啊呜————（尖叫声）”她被吓得坐在地上，以这个姿势不停在向后挪，直到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去路。

“？？？”

“你别过来！你想干嘛？你是谁啊？你是怎么发现我哒？！”艾米莉问，她脸色发白。

“问题真多……一个个来，好吗？首先，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先冷静下来。”爱丽丝做出一个让她停下的手势，因为艾米莉害怕地抖个不停。“然后……你想问什么来着？”

“……你是谁啊？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对对对，我叫爱丽丝，是来这里玩的。你问我怎么发现你的？可是……草原上是不会出现北极熊的……啊？”爱丽丝头歪向右边，在艾米莉看来是在左边。

“啊……”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在极富色彩效果与物体真实感的油彩画境——午后的风车草原中，出现了一个明显在色彩和画风上都不搭配的另类物体是很扎眼的。

更何况，艾米莉换的还是一身北极熊的纯白布偶装，在油彩画境里未免过于明显，被爱丽丝一眼就发现了。爱丽丝当时露出了犹如看见鱼长出腿般的惊讶表情。因为感觉很有趣，爱丽丝就跑了过来，出现在艾米莉眼前。

“等等，你是爱丽丝？”艾米莉见过的公主里面可没有她。

“对，我是爱丽丝，你是爱丽丝，我们都是爱丽丝，这可真有趣。不过我是新来的爱丽丝，你好啊。”

“好吧好吧，你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个坏心眼的孩子，没什么恶意的话就算了。怎么刚才那个孩子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已经12岁的艾米莉站起时的身高比8岁的爱丽丝还要高出一个头。

“呵呵呵，把刚才的事情给忘了吧，这方面的能力我用得比较少。”

“你还要穿吗？”爱丽丝拉扯着假熊的肚皮。

“呃，是的，穿起来让我很舒心……怎么？你想穿吗？”

“有点，不过等会再说吧。”

“呵呵呵，那就等会吧，你认识她吗？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她用大拇指指了指后上方。

“你是说珂赛特？”

“珂赛特？”

“是啊，对了，她好像是美食国的公主来着。”爱丽丝已经快忘了这一设定。

“慢着慢着，七国的公主每个都是叫**丽丝的哦，包括你这个新来的。”

“啊，关于这事……她取回了自己的记忆，她的真名就叫做珂赛特。还有服饰国的公主，其实是叫洛丽塔。”

“珂赛特和洛丽塔……怎么会这样……”

“如果你解除了女皇的封印，好像就能取回自己的记忆和名字了。”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艾米莉觉得有点头晕，用手扶着额头。

“你没事吧？先坐下吧，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没事的，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那个……珂赛特她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如果有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原谅她好吗？”

“这个嘛……”

爱丽丝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小姐姐，于是……

“喂，你干什么？”艾米莉脸红地像是发烧了。

爱丽丝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吧，好吧……”对爱丽丝这孩子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最终她不再抵抗。

***

今天是个暖洋洋的天气，清风吹拂矮坡的青草，带来阵阵清香，艾米莉与爱丽丝躺在草坡上，看着云卷云舒，倦意如同涨潮般渐渐袭来。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原来是我的记忆被封印了……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好像身体的某处有种瘙痒和疼痛的异样感，但你就是说不出问题究竟出自哪里，后背又不是，胸口又不是，小腿又不是……想挠又挠不到。这是个只要不去想它，就能解决的问题。心里都能明白，可就是无法不去介意。好像有人在你体内放进了石头，再用针线缝上，那种苦闷是伴随着一整天的，而且还会持续到明天、后天、大后天……永远永远。”

爱丽丝被艾米莉的话所吸引，侧着头盯着那张脸，倾听她的苦楚。

“我简直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过去，我可不是这样子的，现在却不敢出门，也不敢走在阳光之下。因为会被人发现，我眼睛常常会产生被人扔石头的幻觉，明明我什么都没做过！这样的生活就好像被绳子绑住，却被要求参加马拉松一样，连走快一步，都担心会不会埋着陷阱。”

“……我们确实是在陷阱之中。”

“……我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做个了结。但是这件事，我的‘引路人’卡罗尔肯定不会帮我的，所以我才布下陷阱的。抱歉，害你遭难了！”

“原来是你！”爱丽丝惊讶地坐直了身

“对，是我没错。”艾米莉则羞愧难当地捂着脸。

“嗯……算了，还蛮好玩的，哈哈。”

“谢谢你……我是艺术之国的公主，要知道在这个国度生活，每天都能从众多作品之中——感受到艺术家们的思绪与灵感，丰富多样的情感，对美的感悟。不管是用餐的时间，待在屋顶的时候，亦或是入睡前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无不充满着艺术氛围，我正活在某人所创作的作品之中……在这样没有烟火的、充满设计感的奇异世界里，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不同的意境与浪漫的气息。即使是木头人，也会被其深意动容，哪怕是我这样的‘假货’也不例外。内心所感受到的激动之前，令我实在是无法将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状态维持下去啊——我并不期望有人能理解，我只是想要解脱，而不是为他人的想法而活。你懂我的意思吗？”

“或许我能。”

艾米莉微微一笑，把她生活在艺术之国的点点滴滴讲给她听，所有觉得有趣的、难过的、困惑的以及令人难为情的。每说出一件事，艾米莉觉得轻松不少，如同卸下背负的重担。与爱丽丝聊天，她感觉自己逐渐变回了过去的自己。

艾米莉实在不是应该被这些事情困扰的存在，在女皇期盼的环境下生活也并没有让她比不幸发生之前有多好过。

当她谈及自己的魔法时，艾米莉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魔法！我的复现魔法能够根据‘线索’，顺藤摸瓜地还原出事物的原貌，也就是说我能根据现有的记忆，还原出我的全部……记忆！”

“这样的话，或许就能……”

“我就能从那难以名状的恐惧感中解脱了！谢谢你，爱丽丝。”

“快试试看……”

“复现魔法。”

一个小型的魔法阵于艾米莉的额头浮现，苍粉色的光线不断勾勒出多样的几何图形——直至魔法阵的完整。

困扰已久的麻烦竟意外地简单结束，这都得多亏爱丽丝告诉她——记忆遭到封印这件事，否则她甚至不知道问题出自哪里。

艾米莉心想着——这下终于能过上普通的生活了，只要真相大白，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

可惜世事难料，女皇封印她们的记忆自然是有其原由，真相并不是总能得到完满的结局。

艾米莉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反倒坚定了想要消失的念头。

爱丽丝也在之后为自己的莽撞而深深自责，同时为与珂赛特的诀别埋下了导火索。

【图片来源SunPro，已取得图片使用许可。图名：我要坚强点（Be Strong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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