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努力的尽头（二）

我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克爹。

克利夫兰一个人离开了舰队，背影越来越远，龙也同样朝着我们接近。两个人最终面对面在距离我们大约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中间隔着十余米。

半晌，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

“海伦娜，把龙的情报传给我！”

“明白，我马上整理。”

海伦娜忙得焦头烂额，SG雷达转得很快。她同样也很担心克爹吧，毕竟对她来说，克爹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内华达、光辉和高雄等其他人也目光紧张地望着战场的中心，作为战友担心的理所应当的。

我重新望向正前方，目睹着两个人进行对峙。

刚才，我没能阻拦她。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我无法开口，更重要的是，龙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

龙体内的魔能似乎很低。

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既不是觉醒者也不是限界突破者，而是单纯靠着磨练技艺站在了这个现在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龙的强大之处不是利用魔能引发爆炸，而是拥有超凡的技巧。

她没有足够的杀伤力。

那么，在克爹落入下风的时候，我就应该来得及去救她。

可是既然如此，刚才那不安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于此同时，两个人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拳头与手刀碰撞，装备与设备相撞，金铁交鸣声不断。在不远处的前方，两个人上演着一场如火如荼的战斗。

那不仅仅是双方力量的比拼，更是两个人意志的较量。对克利夫兰来说，龙是站在她前面的人。

“指挥官，龙的情报已经出来了！”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海伦娜的SG雷达停止了转动。

“快说说看。”

“敌人的属性很正常，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魔能……”

我挑了挑眉，略有不安

“魔能怎么了？”

“龙的魔能总量，只有正常数值的一半。”

海伦娜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也皱了皱眉。

果然，我的感知没有错。

魔能是舰娘三大系统的原动力，相当于机械的燃料一样的存在。只要魔方大小一样，储存的魔能总量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也就是说，其实龙只凭借半个魔方活了下来？

我忍不住看了海伦娜一眼，她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似乎也相当担心。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还有其他情报吗？”

“不……没有了。”海伦娜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犹豫。

一定有。

我看到海伦娜秀眉间的褶皱，暗自确认着。

不过海伦娜不愿透露的话，也就无所谓了。多半是对胜负无所谓的情报。既然如此，不如把目光重新望向远处，关注克爹的战况。

我重新看向战场的中心。

此时，两个人的身上都多了不少淤青。

龙静静地站在原地，身边飘着两架魔能拟态形成的飞机，白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前，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过并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

另一边，克利夫兰的情况则要稍差一些。

右臂的袖子出现两道缺口，皮肤**在外，隐约能看到两片淤青，小腹也有被水浸渍的清晰脚印。她一边伸手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剧烈地咳嗽着，苍白的脸色显得体力不支。

克爹明显处于下风。

虽然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可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一旁，光辉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了？”

“龙的拟态飞机出现的太快了，这种速度绝对不正常。”

说着，光辉伸手指向了龙身边的两只正上下盘旋的飞机。

“我对拟态飞机的攻击模式最清楚了。要进行攻击，必须先等所有舰载机凝聚完，然后才能让舰载机起飞，可是敌人却……”

我不由得望向龙身旁正盘旋着的拟态飞机。

两架。

光辉的甲板可以装得下足足六架。

这当然不是因为龙的实力太弱了。正相反，我深知光辉的填装时间有多长，所以更能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差距。

龙是在飞机全部具现化之前，就让飞机起飞了。

尽管还只出现两架。但对航母型舰娘来说，这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

航母型舰娘最大的缺点在于，在所有飞机拟态完成之前这段时间过于漫长。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龙打破了这个致命的缺点。

为什么这次的敌人有这么多的疑点？

又是一轮机枪扫射。拟态子弹在克爹周围激起密集的水花，即使克爹好不容易冲到了龙的身前，依旧选择咬牙迅速后撤。

两架舰载机在龙的周身盘旋，形成了的小小保护圈固若金汤。

毫无办法。

对克爹这种攻击距离相对较短的巡洋型舰娘来说，不能进攻无疑等于判了死刑。

“你这家伙，究竟用了什么卑鄙方法啊？”

克爹气愤地踩下加速装置，同时躲闪两架战斗机的子弹，机枪的火舌溅起阵阵水花，克爹眨眼再次后退十数米。

我连忙从背后抱住急速后退的克爹，克爹闷哼一声，狠狠撞到我的怀里。

“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

单方面被压制，然后被逼得退回原点。对自尊心很强的克爹来说，恐怕有些难以接受

克爹咬了咬牙，一句话没说，红着眼圈转身又冲了过去。

又一次接近失败。

龙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克爹，冷冷一笑。

“卑鄙？难道你所谓的‘努力’，就只有过家家的程度而已吗？原本看你独自一人敢站出来，是一个相当值得尊敬的对手，现在看来……”

“无论是从意志力上，还是从实力上，你都是毫无疑问的弱者，在舰队里只能成为拖油瓶的存在。”

即便隔着数十米，我都能感受到来自克爹的愤怒。而另一边，龙轻轻再次用手抚摸着挂在腰间的甲板。

又一艘拟态战机缓缓具现化在甲板上。

第三架。

如同光辉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填装过程。那架由魔能拟态而成的飞机直接从甲板上起飞，不必去等待还没来得及出现的“队友”，简直像是有了生命。

空中，龙身边的舰载机队列更加强大。

两架舰载机都能将克爹逼回原点，第三架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不仅如此，只要不尽快打败龙，天上的舰载机还会越来越多。克爹看到这一幕后面色更加难看。

“第三架拟态飞机……糟了，那是鱼雷机。”

光辉担心地望着战场中央，我忍不住想去插手。填装时长原本是航母最棘手的问题，在所有拟态飞机具现化以前，航母型舰娘是没有任何攻击能力的。

而龙却从一开始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危险。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天知道她还有没有后手。

“克爹，回来……”

我刚决定出手，高雄将佩刀横在我的胸前。望着高雄修长的黑刀鞘，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高雄……？”

“指挥官请不要过于焦急。克利夫兰可是陪着指挥官一路走过来的前辈，她所做的努力我们都记在心里。这种程度的难关，指挥官应该相信她能够跨越不是吗。”高雄的表情相当严肃。

而另一边，海伦娜也紧张地望着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表情极其庄重的两人，深呼一口气，转头望向了克爹的方向。

中心战场的两个人的战斗似乎暂时中止了。

第三架舰载机起飞以后，龙不仅停止了拟态飞机的攻击，反而自己走向克利夫兰。一步一步，克利夫兰的体力不支，站在原地等着龙走了过去。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的的努力。”

龙站在克利夫兰面前，语气低沉。半晌，克利夫兰倔强地抬起头，红着眼圈咬牙望着龙。

“不知道努力的人，是你吧。”

“你的努力不过是对刺激做出反应，就像简单反射一样低级。那种程度的努力，算不上努力。”

龙冷冷地望着克利夫兰说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克爹咬牙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艰难地仰着脑袋，汗水滴落，然后嘴一咧笑道：

“我家的指挥官啊，有些喜欢宅在指挥府。可即便是这样，我仍旧坚持每个夜晚都在指挥府周围的海域演习，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做。”

“我是舰队的主力啊。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哪怕只有我一个人能战斗也好，必须保护好其他新来的舰娘。”

“你有尝试过把魔能榨干到一丝都不剩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魔能耗尽后强行开火手臂会有多痛吗？你有过为了训练整整二十四小时一个人在海域练习浮游装置，傻乎乎地加速拐弯倒行吗？”

克爹含着泪举起右臂，原本因为战斗袖口已经有些破烂，现在克爹咬牙攥住衣袖的一角，然后强行扯下。

呲啦一声，露出了小麦色的肩膀。

望着那只纤细的胳膊，包括光辉等所有人眼圈都有些湿润，我的鼻子阵阵发酸。

伤口触目惊心。从胸口中央露出心智魔方的边缘开始，伤口一直延伸到肩膀上、手臂上，再到手背的炮击装置停止，长达数十公分。

那是过度使用魔能的结果。整只手臂都肿胀了起来。

两条红色的伤口在胳膊上显得刺眼，那是舰娘体内的输能管。就像人类体内的血管一样，输能管负责将气态的魔能送到舰娘身体的各个角落。

但气态就会导致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过度使用的话，胀缩幅度会更加严重，最终导致这个结果。

“呐，你所谓的努力包括了这些吗？”

克爹面色苍白地仰起头，疲惫的笑让我感到心疼。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成天只想着尽量避免战斗，却忽视了舰娘们的感受。

“不，你没有。”

厚重的乌云密布了整片天空，仅剩下的阳光越来越少。天边的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最后的余光渲染昏暗的天空。

昏暗中，克爹自问自答地说着。

“因为你是航母。”

“你不用练习加速急转，也不用使用手炮攻击。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通过努力得到力量的，可最后你不还是靠着类似的东西取胜。”

“其实，你也是靠天赋取胜的人。不是吗？”

隔着几百米，所有人都听到了克利夫兰愤怒的质问。

旁边的光辉传来一阵啜泣声。高雄和海伦娜都严肃地望着前方，就连新加入的内华达都轻咬下唇。

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那不是对敌对阵营的愤怒，而是对龙本人的言行的愤怒。

一个凭着天赋强大的人，不过是稍微努力了一点，就可以超越普通人。这对普通人来说，真的公平吗？

这才是克利夫兰真正要说的话。

“克利夫兰——加油啊！！”

身旁，海伦娜双手组成喇叭状，哽咽着替克利夫兰加油打气。

与此同时，面对克利夫兰的质问，龙则是哑口无言。

我不由得也攥紧了拳头。

看来多半是认识到自己语言失态了吧。常常给自己冠以努力的名义，在遇到真正努力却不如自己的人之时，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算不上努力。

果然，龙拍了拍克利夫兰的肩膀。

“抱歉。是我错了。”

昏暗的阳光中，龙叹了口气。

乌云笼罩着整块海域，厚重的云层挡住了微弱的阳光。狂风呼啸着吹过，鼓动着龙的蓝色长袍，频频作响。

最后的夕阳正在一点点下沉。

“没关系，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我只是想……守护好自己努力过的印记而已。”

克爹缓缓低下了脑袋，疲惫地笑了笑。

“不不不，我只是没想到你单纯可笑到了这种地步。”

狂风吹着海浪，浪花一波接着一波。白色的浪沫拍打在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冰冷。

龙站在克利夫兰的身前，克爹怔怔地看着龙。

然后，龙缓缓伸手去撕扯衣袖。

同样是右臂，同样从胸口心智魔方的边缘开始，伤口沿着肩膀沿着手臂直到手背。呲啦一声，蓝色的衣袖被整截扯下。

克利夫兰呆呆地望着这熟悉的伤痕，小嘴微微张开，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再清楚不过，那些伤口意味着什么样的努力。

可那岂止是十数条。

如同根须一样，从胸口一路蔓延，整条胳膊没有一处完整。破碎的伤痕已经结痂成疤，疤痕处再度破碎，如此反复，才变成这种样子。

那是经历了无数次肿胀消肿再肿胀的重复。

“怎么会……”

克爹呆呆地愣在原地。

我怔怔地望着两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黑暗的乌云笼罩着天空。终于，最后一丝阳光也终于消失，像是要彻底断掉克利夫兰的希望一般，太阳彻底落入了海平面以下。

所谓努力的证明，也走到了尽头。

“你刚才说，谁是靠天赋取胜的人？”

颤抖着，我隐约看到克利夫兰的脸上出现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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