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无忧草

引发了那样的大事件，小文也没有理由挽留吴迪了，只能让他离开，避一下风头。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么，吴迪？”小文发现，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轻率地唤吴迪为“夫君”了。他们本来就不了解对方，因为政治结合，却聚少离多，感情基础淡薄。

没有比讨厌喜欢的人更可悲的事了，当进行时的厌恶，终于战胜完成时的喜欢，否定了那个人的同时，也否定了过去的自己。

“就当做是那样吧。”吴迪不想多说什么为自己辩解，他能做的，只有尊重女孩们的选择。

即使在一夫多妻的世界，也不会有女人希望自己的对象烂-沟，何况还是在违背伦常的情况下，接受不了很正常。不如说，以他们那薄弱的感情基础，小文还能轻易接受这种事的话，反倒说明小文有问题了。

至于过去的甜言蜜语，谁去追究谁是笨蛋。“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人是很容易就会被气氛左右的动物，吴迪有自信对任何人都可以深情地说出“我爱你”，那又如何？不知从何时开始，吴迪丧失了喜欢上别人的能力。

假如这个世界有一半人吃人，一半人不吃人，那么吃人究竟是对是错？爱情是一对一的，性也是一对一的，烂-沟是不对的，大前提错了，小前提也错了，能否负负得正？话说，在基本人权都得不到保障的世界讲贞洁操守也太奇怪了吧？

既没有爱情也不能繁衍的性，不就只是为了满足欲望吗？而且单纯的性-欲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为什么非要找对象呢？难道其中还包含着社交的欲望？吴迪觉得，他真的搞不懂自己是在做什么了。

比这更严重的，是吴迪和晓雯的感情，进展太慢了，以至于稍微遇到点波浪就行将溃散。吴迪是无所谓的，晓雯不能，考虑到晓雯，吴迪也希望能够顺利，偏偏感情的事无法强求。

先把一切交给万能的时间吧。

“姑爷，您回来啦！”

“嗯。”

小花在努力，吴迪能看得出来，然而许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如此，有的时候，越是刻意，越是偏离。并非一见钟情的喜欢，要怎么培养出来呢，要是吴迪不说那些话，小花反而能被吴迪的内在吸引，慢慢喜欢上吴迪也说不定。

吴迪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但他那天还是那么说了，说到底，小花喜不喜欢他，对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现在看到小花这个样子，吴迪后悔那天的冲动了，不能得到姑爷欢心的陪嫁丫头，下场可不怎么好。正是明白这点，小花不得不强迫自己“喜欢”吴迪，这份强迫，成为了她喜欢上吴迪的阻力。

大人物随意的举动，对平民来说可能生死攸关，因为诉苦的总是平民，我们习惯了平民的视角，那么大人物们是怎么想的呢？吴迪毫无疑问是个大人物，诸国没有比他更大的了，他的喜恶，甚至能决定国家的兴亡，别说小小一个丫鬟。

你们走路的时候，会去仔细注意不踩到地上的爬虫吗？这是个不恰当的比喻，因为人与人的差距，还不至于到达人与爬虫之悬殊的地步，虽说吴迪不是人。国君发动战争，绝不可能去考虑每个小兵的感受，道理是一样的。

吴迪又有些不同，他善良地过分了，不想伤害任何人，尽管他一直在伤害别人，这是理想和现实无解的矛盾。

伴君如伴虎，明白吴迪恐怖的人，恐怕难以对他产生恐惧之外的情绪。

春花秋月阁，这次颜如玉没有弹琴，一袭宽松的大红长袍无法掩盖她玲珑的身段，她就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虚空。

“在看什么呢？”吴迪走到颜如玉身后，轻声问。

“我一直看着前面，不眨眼，眼前就会出现一圈一圈活动的花纹，像是在扩张，又像是在收缩。”

“这是眼睛给你的错觉。”

“眼睛给的……错觉？”

吴迪点头：“没错，人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皮肤、意识都不是十分诚实，有时候，它们也会欺骗你。”

“那么，要怎么判断它们的真假呢？”颜如玉好奇地吧视线转向吴迪。

“嗯，要怎么办呢……”吴迪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和它们捉迷藏，假装不在意，趁它们不注意，从它们身后出现，捕获它们。”

不去观测，真实的事物就一直那么存在着，一旦去观测，观测本身，就会对事物造成干扰。而况，观测的主体是人，人是主观的动物。观测的损耗，理解的损耗，表达的损耗，再观测的损耗，再理解的损耗……你的“真实”已经失真，由你传达的“真实”，他们理解的“真实”，肯定都是不尽相同的。

“我知道了！”聪慧的颜如玉，稍微能够理解了。

吴迪露出满意的笑容。跟缘教徒，他还有可能沟通，和普通人，则没可能。要是这番抽象的话去和晓雯说，她一定会把这也当成疯言疯语。小时候的晓雯还好点，盲目地被直觉到的好意驱使，亲近吴迪。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意见的分歧，会在任何时候突兀地出现。

当然，这并不是说，颜如玉就成了吴迪的理解者，单纯是吴迪刚才所说的那一个道理，颜如玉有些理解而已。

人类是不能相互理解的，在此之前，人们不愿意相互理解。理解他人，要付出的远大于回报，得不偿失。尤其是在零和的交际中，他人的收益就是自己的亏损，理解他人就等于放弃自己。共赢？除了生产活动，其他都是以此为借口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压榨剥削。甚至，生产活动也会有利益的较量……这么一想，这个世界简直不能活下去。

同一样事物，有不同的想法和说法。马克思说过：“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利益的获取。”这里的“利益”不单指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按这个说法，人类的友情、爱情、亲情活动，也都是为了利益？换个说法，就算是为了利益，也不能否定如山似海的父爱母恩。再换个说法，父母所求取的利益，就是亲情和爱本身。后面的说法是不是要好听多了？

现实是残酷的表达，理想是残酷的美化，揭露本质不是被害妄想，歌颂美好也不是自欺欺人，怎样的活法，任君自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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