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预警

下班后，嗅着黄沙登上电车，远处工厂的烟囱高得快扎进天屁股里了，老天爷就这样被黑烟无情地灌了肠。

回到了无生气的住所，饮和久违了翻出吉他，花了时间清洗晾干。

他不是个有音乐细胞的人，吉他只为无趣的人生培养生趣罢了。

今晚他很有兴致。

打开窗户，对面少女窗扉紧闭，窗帘严严实实。

时间来到了九点钟，没到休息时间，不算扰民。

他骑上窗台，摆好吉他，随便扫了扫弦，调调音，清清嗓，周围住民没有任何反应。

「蔚蓝寂静的夜晚，

我一个人在研究哲学，

绿色草地上的虫子门，欢快地鸣唱着，

但今夜我不吃。

月亮是那样的圆，

那样的圆，

那样的圆，

那样......

世界因何而圆满。」

真情流露，一曲唱毕，心神荡漾。

月光迷蒙，柏树叶动，他感觉自己就像诗人。

“啊——”有感而发，他撩了撩头发，想象中的自己俊美富有诗意。他忍不住要吟诗一首，赞美赞美月光。

他忽然发现，对面楼下黑裙少女站在花台上。难怪窗户紧闭，她出门买吃的去了。

不清楚她在楼下站了多久，总之刚才自恋的样子，肯定很丢人。

两人互相看着。

饮和惊呆，吉他弦绷在小指上。少女愣住，手拿玉米棒迟迟未送进嘴里。

一辆垃圾车，吱呀吱呀地从二人中间驶过去，然后又吱呀吱呀倒退回来，夹走了少女手中的玉米棒。

少女回过神已经追赶不及，玉米棒被扔进肮脏车斗。

不知道少女什么感受，反正她眼神奇怪，盯着饮和，倒退进的楼道。

蔚蓝的天空下，人造天堑今日依旧浊气冲天。

天堑内，环形坑道有如盘山公路，汇集的垃圾会螺旋式下降，再经过数公里的传送带。期间会被两旁的牵引装置分类，然后被销毁、利用、分解或是回收。

清理过程并不完全交由坑道装置，环道旁设有万数工作间，供工作人员监管操作。

因为程序的功能有限，随着太空与海域的开发，越来越多的新物质进入人类社会。有的程序无法识别，只能靠人工化验判断。偶尔还需专业研究人员集会研究来定夺去向。

环道分区，由A到H，其污染辐射程度从上至下。A区在天堑中下的位置，都是食物垃圾，对人体没有危害。

从B到D开始出现医疗污染，E区往后是地狱般可怕的垃圾。小到生化污染、大到核污染，工作间都配有全套的防化设施，辐射检疫设备。

E区又分成无数个隔间，每个隔间成单独工作场所，配备有各类休息休闲设备，同一时段共有五人在岗。

童饮和所在的E区工作间，处在环形坑道第二十七层东南角，傍晚透过可视窗隐约窥见落日夕照。

隔间不算大，高度大小适中，隔音效果很好，否则外面传送带的巨大声音非把人逼疯不可。

童饮和在工作台正襟危坐，十指交叉。严肃地审度昨夜同少女见面的场景。那仅仅一个照面，大傻的形象或许已经根深蒂固。

穷尽脑汁也预见不了自己同女孩交往时的场景，那到底该是一种怎样的角色啊！该怎样自处啊！

这几天，他的人生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切都随它去，除了那个女生以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样的想法融进他每一个细胞，进而时常让他分神，没有办法专心。

他在工作台上睡了。

“小童！开工！”工作台的另一侧，同事尼诺探出身子，朝他挥了挥手。

“嗯？啊！什么？怎么了？”

尼诺一张黝黑的脸，露着白里透亮的大板牙。不怀好意地对饮和说：“你睡着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睡呢。”工作时间，睡觉不太好。

“昨晚干嘛去了？肾又透支了？”

单身男士，大家默认寻欢作乐，不是丢人的事儿，没什么好掩饰的。

不过饮和昨晚啥也没干，所以也很坦然。

“最近没有。”

“最近没有？那上一次多久前？”尼诺恨不得再问露骨点儿。

“干嘛？”

“你这么久都没去搞，那还不是萎了，啧啧。”尼诺引鱼上套，哈哈大笑。

“去你妈的，刚才喊我干什么！”

“呦，差点忘了，赶紧过来。”

环道极少发生垃圾卡住的情况，尼诺会操作机械臂疏通。但有时有盲区，或是体积较大无从下手的，需要人工处理的情况。

这次因为有块较重垃圾，所以尼诺安排了饮和同他一起去清理。

饮和想让新入职的男孩冬塔了解一下，尼诺却说有点儿危险，等下次有机会再让他下去。

两人换上橙色防化服，推门开船舱似的厚重隔门。经过满是污秽的清洗室时，童饮和不由地止住呼吸，隔着防化服都能感受到浓烈的油污气味。二人各背一捆绳索乘电梯来到环道。

天堑的设计之初并不打算让人在环道边久留，打算一切都自动化解决。可经年累月的使用下来，发现人工清理必不可少。所以后来补修的栈道也只是草草了事，窄窄的小道，低矮的扶手，甚至有许多区域不通路，只能靠人绑吊索下去处理。

隆隆的传送带声响，让二人即便用无线电交流也要大喊大叫。

“是这儿了吗？我看不到。”

“没错，这儿是离最近的下游，你上去找找看。”

“那，你去我去。”

两人对视沉默。

防化服的头盔里，昏黄的灯光照着二人的脸。尼诺有一张老成的面孔，染黄的头发挽回了几分青春，但也显得不伦不类。

目光交汇，尼诺眼神闪烁，他不愿意下去。

谁都不愿意，因为这活有风险。窄小的栈道两旁，时不时飞来绞碎的蹦出的金属块，或是一些垃圾。如果被击中，有跌下环道的风险，一旦摔下去，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来，就会被牵引机器限制得动弹不得。

如果不能及时获救，那将会万劫不复。

此前有过先例。一个身上没绑安全绳，滑进环道的请理工。为了救她，把整个区的环道关闭，最后救上来的是一撮骨灰，至于是不是她的，谁知道呢。

天堑的区域从E层开始，清理核、化污染都会杀灭生物、细菌，防止传播危险因素。理所当然的在后面的环道中架设了次声波、高温、射线等清理区。

“那是什么垃圾？”童饮和随便问问，不管什么垃圾，他们中总有人要去拖。

“化学污染，橙色预警。”尼诺发觉到对峙出现转机，眼神充满期待。

饮和犹豫半晌，他不想客套地说，放着我来。

因为对方绝对不会客气，长期同他们的交往中，发现付与回报并不对等。尼诺不会牢记恩情，涌泉相报。而是，习惯性地让他承担苦差事。

工作间所有人的分工都相同。本来嘛，因为是新来的，所以就想着多干点活儿，搞好人际关系。

没想到，这一干，就干了整整两年。

「我可去你妈的吧！」

再对视下去，场面便会极其尴尬，尼诺已经决意死磕到底。

铁了心杠下去，杠得海枯石烂也不会有结果。

“那我去吧，你给我殿后。”饮和终于捱不住面子，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声音小得绝不会有人类能听得清。

尼诺根本不用听清，只要看口型就足够。

“嗯。注意安全！”

童饮和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一行对方算前辈，晚辈是不能拍前辈的肩膀的。

之所以拍肩，是在无声地反抗，那种约定熟成的狗屁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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