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冬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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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地狱制造 字数:5211 时间:2019-11-15 07:54

  

在这片黑色的大地,安德森赤身裸 体的站在一块高凸的岩石上。

他能感知到这片土地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巨大无比,延及天际,朝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这是哪儿?他问。

回声回应了他。

放眼看去,周围不记其数的墓碑构出了一条道路,天边暗红色的太阳,像血脂一样染红了整片苍穹。

坟头的鬼草带着迷烟和雾霾缠绕着自己,思想和精神交杂,碰撞,又粒子般的湮灭,使生死的交接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不过知晓在梦境中的人,往往最不容易醒来。

安德森的视角出现了一阵晕眩,仿佛所有感官都在同一时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整个世界显得十分渺小....

接着,齿轮滚动,墓碑的道路缓缓延伸,世界也滚滚向前,攀爬,像一只垂死的动物,但每一步又展现出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他想起印度神话里驮起世界的神龟与驮在上面的世界,它们像一个永动机的系统,一个相依为命的共生体,违背了最为基本的物理法则,而在它们背后支撑起的,是某种不可言喻的至高力量。

突然,北方传来了一阵怒吼,他猛然看见了一只庞大无比的猛兽向这边奔腾而来,猛兽的身体由漆黑的魅影构成,巨颚张开能容纳万物,像北欧神话里的芬里尔,身后带着宇宙星辰。

安德森还没回过神来,自己脚下的土地就已经裂开,一只覆盖半边穹顶的巨手从形成的深渊峡谷中探出。

一个同样是漆黑魅影构成的庞大怪物从地底爬起,它每走一步,大地会都为之一颤。

怪物的身体裹挟着炽热的岩浆,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河流般的线条。

安德森目睹着两个巨大的造物,像决战时刻一般,他意识到它们是与生俱来的死敌。

周围的墓碑消失了,安德森看见了同样是一群群赤身 ,裸 体的人,和他站在一起,他觉得那是墓碑化成的人,或说,是曾经为人的墓碑....人群赤潮般的涌向前方,他们好似为伟大之路献祭的朝圣者,安德森被挤得只能顺应他们向前。

所有白花花的赤 裸人群(包括安德森),抬着头仰慕那两个巨型的生物,像窥探两位神明的英姿。

但安德森却没有半点吃惊和惊讶,和所有人一样,仿佛知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巨兽张开吞噬宇宙万物的血盆大口,咬向怪物,怪物挥动着搅动星辰和时空的巨拳,击向巨兽。

地上的人们开始在同一时刻,合唱起了赞颂般的歌:

【vidyam cavidyam ca yas,知与无知】

【tad vedobhayam saha,知此两者】

【avidyaya mrtyum tirtva,则可凭借无知超越死亡】

【avidyayamrtam asnute,则可凭借知获致永生】

【yasmin dyauh prthivi cantariksam otam manah,他包含炽热的天堂土地和之间的空间蕴含着思想和生命的力量】

【saha pranais ca sarvaih tam evaikam,他是这无双的灵魂】

【janatha atmanam anya vacah vimuncatha amrtasya esah setuh,放弃其他所有的言行通向永恒的桥梁】

【indriyebhyah param mano,超越感官的是思想】

【manasah sattvam uttamam,超越思想的是原因】

【sattvad adhi mahan atma,超越原因的是宇宙的灵魂】

【mahato vyaktam uttamam,是一切的发展物】

【yada pancavatisthante,当五种感官与思想】

【jnanani manasa saha,都已静止】

【buddhis ca na vicestate,原因沉寂于平静】

【tam ahuh paramam gatim ya..然后开始走上至高之路】

两者碰撞到了一起,剧烈的白光如同混沌初开。

同时,一个声音在安德森的脑海中出现。

【上帝方程式=自我×超我×个体÷群体÷精神-意识-本我+∑(Y×生命)+lim n→∞ 超越/X+N,其中X=N,N∝Y,Y

×生命=X/N×自由意志....】

那声音的声音开始汇聚力量,成为了像歌唱一样的合声:

【01000101 01110110 01100101 01110010 01111001 01110100 01101000 01101001 01101110 01100111 01101000 01100001 01110011 011101001 01110100 01110011 01100010 01100101 01101000 01101001 01101110 01101110 01101001 01101110 01100111 01100001 01101110 01100100 01101001 01110110 01110011 01000101 01101110 01100100 】

....

安德森从梦中醒来时,闹钟已经显示到了早上9点左右。

待到完全清醒,他意识到那是一个疯狂的梦。

安德森晃晃头脑,泡了一杯咖啡。

助手在5分钟后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今天的行程。助手告诉他,白天的会议被调整到了晚上,传媒公司之后需要单独找时间商量一下他出席投资会的形象问题,心理医生的寻访时间也有所调整,原因却没有说明。之后还会有一场《黑色黎明》杂志记者的访谈,讨论当下的种族歧视问题和收入差距等老生常谈的问题。

“您的投资方认为,那个记者会询问一些关于那些被害妇女的问题,业界一向认为他们是个种族主义十足的报刊,希望您能小心应对。”

安德森似乎没有倾听,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

“您昨天对C3区的暴动发表的评论有了比较激烈的反响,现在就连《明日报》,《索拉之声》和《南方日报》都在宣传您昨天在电台上的发言。”助手说“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威尔柏·科诺,他辞职了。”

“为什么?”安德森回过了神,抬头看向助手。

“内部消息....”助手的声音突然放低了“据说他的妻子被人杀了。这打击对他不小,最后见到他的人都说已经疯了。”

“凶手?”

“还没找到,但尸体是被人埋在A9区居民楼的一处空地下。被分尸了。”

安德森想起前几周,科诺还在为自己竞争电台黄金档嘉宾的资格做准备。

“恭喜您先生....”助手说,声音放得很低。

“嗯...”安德森回应了一声,接着看向办事的书架,书架上面陈列了众多的书籍。

“能帮我拿些书吗?”安德森说。

“什么书?”助手听到指令后,立刻走向书架。

“任何书都行,拿10本。”

“10本?”

“就只拿10本。”

助手拿来了10本书,将它们整齐的挪到了办公桌上。

安德森看着那10本书。分别是:

居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计》,奥诺雷·德·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赫尔曼·麦尔维尔德的《白鲸》,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西蒙娜・德・波伏瓦的《第二性》,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的《浮士德》和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

安德森说:“你来选5本。”

助手问:“5本?”

“对,只选5本。”

助手斟酌了一会儿,虽然不大明白安德森到底想干什么,最终还是把书选出来了。

他选择了《乌合之众》而不是《变形计》,他选择了《白鲸》而不是《人间喜剧》,选择了《精神分析引论》而不是《第二性》,选择了《双城记》而不是《浮士德》,选择了《2666》而不是《百年孤独》。

多么绝望的选择啊!

安德森想道。

他叫助手去找技术员收拾一下自己电脑里数据库的文件,自己则瘫倒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1个小时后,托马斯·安德森在助手的陪同下上了专车,这剩下的一天,安德森将在车上和会议室里渡过。

期间,司机同他们谈起了一些当下关于体育比赛的一些事情。

可理论上,司机本身就不应该和安德森这样的人说话的,安德森发现司机的面孔是个生人,便问他原来的那个司机哪里去了。

司机告诉他,那个人辞职了,似乎也和威尔伯·科诺有关系。

司机说,现在这个城市已经疯狂得像古罗马的斗兽场,一群人在台上斗争,一群人在观众席上斗争。

“这种斗争异常的血腥,但...他妈的,好像所有人都很享受这种血腥。”司机说“要不就是我们已经开始适应了,要不就是我们与生俱来便是如此。”

在汽车到达目的地后,安德森下车,叫司机跟随那些保安去找车位,2小时后再来接自己。

他下车后便会见了电台投资方的发言人,他其实也见过几次,一个叫让·德吕的人。

安德森觉得他有些显老,眼窝深陷,头发脱落了很多。

他们说笑着走进了电台的行政大厦内,穿过没完没了的走廊。这里的建筑物都很整齐化一,两侧的墙壁全被涂上了白色油漆。

让·吕德询问安德森关于今晚访谈时的一些的想法,安德森说他有自己的说法,关键是要将恐惧和民众隔离开来。

让·吕德拍拍他的肩膀,说这让他想起来了他父亲给自己讲的经历。

他说自己的父亲认识一个作家,那时时间大概是在公元时期,人们还在地面上生活。

“1969年?还是1979年?记不清了,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当时的一个脑神经科医生,他在一所精神病院工作,整天和那些疯子打交道,研究他的医学论文。”

“那个精神病院里有一个作家,他在疯之前就写了很多当时能拿奖的作品,但在写完最后一部书后,因为一些原因就疯掉了...至少人们都说他疯了。既然如此,那他就是疯了。”

他们坐上了一部电梯,电梯里面的广播放着贝多芬的《月光》。

安德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灯光,还有天花板上刻着的图案。

“但父亲一直认为,他没有疯。父亲认为作家最终会成为一位公认的大师人物,不是说给他颁什么诺贝尔奖,卡夫卡奖或者塞万提斯文学奖什么的,他明显不是那种具有野心的人物。但依然不会影响他的声誉。”

“即使是在作家语言系统最混乱的时候,甚至是达到难以让人忍受的时候。父亲依然坚定的在报告里,说他的精神系统是正常的。有一天,父亲看到作家蹲做在一处长凳上,抽着烟看着其他放风的病人们。那时候作家已经很瘦了,脸上没几块肉,颚骨的轮廓已经突出。父亲走上去询问,作家看见了父亲,请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父亲坐下来后,看着作家说:“我知道你没疯。”,作家说:“你是对的。”实际上,一个在精神病院住的人告诉你,说你是对的。场景确实诡异。父亲说:“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做点正常的事情呢?我确实认为你没疯,一些业界的人现在都在笑我。”作家说:“哎呀,让他们去笑吧。”。父亲又问他当初为什么进来。他告诉父亲,精神病院其实是一个双向的窗口,就像动物园一样,人们看动物,但里面的动物也在看人啊。人类无法理解动物的行为(或许是因为人抬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而否决其他的行为和伦理传统),动物也无法理解人的行为(心理和生理上)。父亲问他:“那你是在当动物,还是在当人呢?”,作家说:“我做什么不重要,也是不荒唐的,就像动物的行为不荒唐,而人的行为也不荒唐。但对于那些试图和人沟通的动物,或是试图和动物沟通的人来说,却是相当的荒唐和可笑的!”。”

电梯到达了目的楼层。

让·吕德说:“他的话让父亲震惊,再过了一个星期后,传来了作家自杀的消息,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安德森看着打开的电梯门,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

这栋大楼像是一个迷宫,图案,几何学,还有多到头疼的黄金分割。

头顶的灯光在他身后撒下了阴影,像张开羽翼的黑色群鸟,一个个铺展开翅膀,飞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