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潮鸣

“菲忒，你是伊始，也是结束，是开端，也是终末。” ——《诺亚史诗》第七章.二十三节

2074年.诺亚

时间：12th.Dec

地点：第46号废墟之岛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少年身后就是悬崖的边缘，而几十米高的悬崖之下则是波涛汹涌的海潮，海潮拍击在悬崖的石壁上，发出轰雷般的回响，激起带着白色泡沫的巨浪。

已经被完全包围了——无处可避，无路可走。

阴暗的天空之下，全副武装的部队，冰冷闪着血色红光的机甲，以及在空中盘旋着的武装直升机，所有的武器都已经解开了保险措施，只需要轻微的扣下扳机或者按钮，就能轻易地将人撕成碎片。少年下意识的向后撤了一小步，轻微的动作便使得悬崖边缘的石块坠入海中，接触到海面的瞬间便被吞没，不论是激起的声音，还是浪花。

“跳海么…”

少年回头撇了一眼悬崖之下翻滚着的海浪，仅仅是一眼，就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方案瞬间被否定了。在这个距离之上，即使悬崖之下是海面，凭借肉身跳下去，其瞬间的冲击也无异于跳到水泥地面之上，而更别提海面之下隐藏着的岩石，将会如长枪般刺穿撕裂自己的身体，有死无生。

军队在逐渐缩小包围圈，不断的靠近着已经被逼进绝路的少年。细密的汗珠不断从少年的额头上涌出，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十秒钟，快给我想出个办法！必须！迅速！快！”

他不断的催促着自己，大脑高速地运转，试图找出解决的方案，但是不论怎样，返回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配备半自动步枪武装人员，约五十号，歌莉娅型坦克，三台，鵺号武装直升机，两架，百眼巨人机甲，一架……从空中到地面被完全封锁。”

“己方战力…一人……”

少年又仔细地扫了一眼眼前的部队，心里越发地感到沉重与绝望。

“这些人…都是为了她么…”

他看向了自己紧握着的右手——那里，他牵着一位少女。

从外貌看大约只有14岁，黑色及腰的长发，纯白色的连衣裙，精致的侧脸，像人偶般娇小的身体，不知为何却仅仅裸着足踩在崎岖而冰凉的地面上。

一切都令人自惭形秽的少女，但这却是他所要回收的——“物品”，不知道真实的姓名，仅仅只有代号——普罗米修斯。

手被少年下意识地紧握着，但少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反而像少女在牵着他的手，如此自然，就像彼此早已熟识一般。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不知为何，却使他渐渐冷静下来了。

“……”

“放弃抵抗么……既然目的是少女，那么以她做筹码，应当能够取得一些谈判的资本。”

“虽然是任务，但还是生命优先……”

信风吹起少女的黑发，他望着少女的侧脸。不论怎样看，少女总是让人觉得缺乏实感，有着超脱现实，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的气息，少女的双眸凝望着遥远的，被雾气隐藏起的海平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除了亘古不变的东西，其他都不属于她所在的世界。

“那无尽的海之后是什么……是另一片海么？”

少女轻轻的说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少年，话语本应在空中就此消散，但却确确实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那似乎只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语，又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箴言，少女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与此刻的形势无关，但却又像器械中刚好缺失的一颗齿轮，将记忆中的某种空缺填上，使得整体继续运转下去。

“而你将再一次，舍弃我么？”

少女转过头，看向他。

澄澈如空般的眸子，纯粹无垢，毫无阴霾，透过他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他所想的一切，而少年透过她的眼睛，却看到了——悲哀。

少年从前收养过一只野猫，在捡到它的时候，白色的皮毛上裂开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把它抱回去，小心地洗净，敷药，而它会温柔地舔着少年的手指，用耳朵轻轻地蹭着他的手背。

但最后少年还是决定把它留在了雨夜之中，在雨中它颤抖着看着少年，而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种眼神。

看到少女的眼睛，少年心中触动了什么柔软东西。或是不忍，或是怜悯，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夜。

这确确实实是少年此刻所想的事情，无论怎样否定，此刻的形势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被全副武装的部队所包围，而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这位少女，自己的唯一筹码也是这位少女的生命。

但，这痛楚又是什么？如同心脏被刺穿的痛楚。

明明只与她相识了几个小时，对于少年，少女本应该如同一片叶子，被随手抛弃。

但，这悲哀又是什么？仿佛孤身一人，置身于幽暗无边的海底，少女眼中，有着仿佛经历了无限孤独时间的堆积，深入骨髓的悲哀。

从少女翕动的嘴唇中，隐约地发出了几个奇异的音节，但却无法理解，仔细聆能够发现，那不是任何人类已知的音调，像是一种早已死去的语言，是刻在某个已经被磨灭的古老石碑上的，亦或是从灰烬中又重新复苏的词语，让人感到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他下意识的拔出了枪，并将少女护在身后。

这是与自身的想法相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行为，但是这个明显带有反抗性质的动作却彻底刺激到了眼前的军队。

包围着的武装人员毫无预兆地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底火引爆，然后无数的子弹倾泻而出，在空中画着螺旋，编织成一张死亡的网。

世界仿佛被割裂，变成死寂的灰色，只剩下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为什么，会开枪？”

“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回收少女的话…”

似乎已经无法得出答案了，意识能够反应过来，身体却无法行动。

【活下去……】

不知为何，濒死之际，少年突然理解了那些古老的音节所表达的意义。

“活下去么…”

少年苦涩的笑了笑。这个愿望明显已经成为奢望，仅仅只能用来自嘲罢了。

但在这瞬间，少女扑向他的身体，抱着他从悬崖边缘坠落……

强而有力的海风吹击着脸颊，两人旋转着坠落而下。潮鸣掩盖了枪声，悬崖下迎接着的只有汹涌的的漩涡与激浪，而在几秒之后，两人身体恐怕就会被怒潮与暗礁撕碎，而所有所做的努力，仅仅只能够多延续几秒的生命。

真不像我啊…

而这又是第几次了呢？行动与想法相悖。

既然如此，那只有一个活下去也好。

在海风中，他微微地叹气。

然后转过身，将少女护在怀中，闭上眼，准备用背部面对这致命的冲击……

“活下去。”

耳边响起少女的话语，越过强烈的海风，传入耳中。

那声音在风中颤抖着，似乎连同音调也将要被这海水吞噬。

他猛然睁开眼，怀中的少女正紧紧地望着他，用那看过一次就无法忘记的眼睛。

不知何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那种神情，绝对无法遗忘。

那是祈盼着最后一丝希冀与救赎，那是失去了某物便真正一无所有时才应有的表情。

不知多少次怀疑过这记忆，连同这现实都是虚假的，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毫不怀疑这神情是超脱了记忆，深植于灵魂之中的真实。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仅仅是想要利用你的，无关紧要的人。

看着那双眼睛，奇异的景象从脑海中一瞬间闪过。

那之中，似乎有螺旋的阶梯向天空无限的延伸，无数水晶巨柱如树根般纠缠，狂乱的扭曲，反射着耀眼的光辉，直达云端。

站在天空的尽头的阶梯，是连面目都已经无法记清的女孩。

“前面不会有希望哦，仅仅只有悲伤。”在耳边响起女孩稚嫩的声音。

【即便只有悲伤。】

我如此回答着。

“即使是荆棘的路途，你也一定要走下去么？”

【没错，只要一直走下去。】

我放开了紧握着的手，背身坠落。

逆着光芒，看向女孩，却终于能看清了——那是一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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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世界仿佛破碎了，大脑已全然混乱，记忆犹如无数碎片般开始胡乱地拼凑，形成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人无法分清回忆与现实。

不知何时，现实的少女周围似乎泛起了透明的银色的涟漪，驱散了这一切，然后形成环流，包围着两人。

这涟漪闪着有如金属色泽的光芒，不知是否是少女身体的温度，让人感到如此温暖，安心。

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只剩下旁边的岩壁在坠落的途中不停的变化，就连海风的吹拂也感受不到了。

“别再，扔下我一个人…”

这是意识中能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道光簇拥着两人，像是银箭一般，没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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