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悲痛

雨下得很大，水汽漂浮在空中，雨滴落在道路上，溅起的水珠向四周扩散，如同绽放着的花瓣，整个世界朦胧在这片雨中。

放学铃声响起。

刚刚初二的志宇走出教室。

这天是志宇刚刚转入树人学校的日子，当然也是其他本校学生升学的日子。自己办完该办的手续后，站在二楼走廊上望向大门，父亲抽着烟，撑着伞看着教学楼。

父亲也看到了志宇，于是掐灭烟，走向教学楼，志宇也下楼了。

“对老师印象怎么样？”

“和普通老师一样吧，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千篇一律。”

“很适合你吧。”

“不讨厌。”

“那就好。”父亲笑道，但又很快放下笑容。

“妈妈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在意，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家里我会担着的。”

志宇没回答，怕泪水又会涌出来。

志宇的妈妈在一个月前因心脑血管疾病去世了，同事们发现时她已经倒在了电脑桌前，送入医院也已无法抢救。

爸爸也一直在为这件事情愧疚，在最后一刻妈妈都在为这个家庭拼搏，而在最后一刻，自己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失去的时候除了痛哭什么都做不到，想必父亲应该是在每天责怪着自己吧。

自己一个人无法支撑私立学校的巨额学费，于是只有安排回到现在这座小镇，家中还有儿子和女儿，一个人承担着多少旁人肯定理解不了。

志宇还在忍着泪水，爸爸也什么都没有说，点起刚刚掐灭的烟，掩饰着自己。

连泪水都忍不住，又怎么能撑起这个家？

连过去都放不下，又怎么能继续前行？

悲痛终究会过去，迎来的一定是新的开始！

“是红灯，停下！”

为了忍住泪水，眼睛已经模糊，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低着头，看着父亲的脚步走着，顾及不了红灯。

志宇停了下来。

能听到家人的声音对现在的志宇是莫大的幸福，志宇擦干还停留在眼睛里的眼泪，正视着前方。

现在红色人形下面显示着“50”这个数字，但看得见依然有行人在无车经过时横穿马路，志宇习以为常，并没有过多在意。

还剩10秒，志宇依旧很有耐心的等着，因为这是父亲的一贯作风——遵守规矩，尊重规则，严于律己，善对他人，不偏不袒，不骄不奢。

绿灯亮了，志宇和父亲一起迈了出去。

“你也算是个大人了，也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了。”

“嗯。”

只有一个字，却能体现出志宇的决心。

“嘀，嘀，嘀，嘀，嘀——”

一辆违规小轿车向他们冲过来，志宇和父亲在马路正中间，已经来不及躲避，一直在志宇头上的雨伞被抛到天空，志宇只感觉到了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脸，雨伞随着风越飘越远，志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无光的眼神里只印下了血迹……

志宇爬到离斑马线大约2米的地方，没有意识，只是行动告诉他必须这样做，他看着父亲的脸，眼泪和雨水一起打湿他的身体，雪白的衣服已经被染成血红。

他不断擦干泪水，一直看着父亲，模糊了就擦干……

旁边不断有车经过，飞驰而过的汽车把空气中的血腥味带入远方……

路旁有很多人拿着手机记录，有人在打电话，也有人想去扶起志宇，但都被不断飞驰的汽车打断，路中央只有志宇和父亲。

雨伞飞到路人的身旁，没有人愿意去拿。

志宇找到父亲的手机，首先打了电话给医院，在挂断后打了电话给家中的台式电话，响铃三声后接通。

“爸？”婷雅的声音。

“到市立医院来。”说完就挂断了。

失神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父亲，行动没有意识，志宇只是跪在地上，看着父亲。

血把沥青路染成红色，不断向四周扩散，父亲脸上的血迹也早被大雨冲刷干净，连同志宇的心一起死在这条路上。

志宇站起来，走到那辆车旁边，车主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车旁边看着，当然也打了电话，仅存的良心让他没有远离案发现场，他穿着的西装也被雨淋的透湿，长发搭在额头，呆站在原地。

志宇倒在车头上，用拳头捶着轿车，当然行动也没有意识，拳头累了就起身用脚踢，脚踢累了就跪在车前用头撞，头撞破了继续撞，但这一切在事实面前都毫无作用。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啊！”志宇声嘶力竭，眼泪未曾停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车主抱着志宇，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马路上只有两个人的哭泣声音，路人都静了下来，都在为这场事故陷入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志宇只在他的怀里哭着，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了。

救护车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志宇上的救护车，不知道是哪个路人把雨伞给的志宇，志宇现在只知道面前的是他重要的亲人躺在他的面前，再怎么声嘶力竭也无法让他醒过来，志宇抱着伞，又哭了起来。

到达医院。

志宇坐在抢救室前的椅子上，抱着雨伞。

“哥哥，爸爸怎么了？”婷雅气喘吁吁，直奔主题。

志宇没有回答。

“告诉我啊，他怎么了？！”婷雅眼泪摇摇欲坠。

“他在最后一刻把我推了出去……”志宇有气无力的回答。

婷雅跪在志宇前面，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明明今天早上还和平常一样，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他躺在地上，我不管怎么哭他都没有理我……”

“够了，别说了！”婷雅捂着面痛哭。

“在这之前他还问我老师情况，对我笑过，还叫我等红灯，还给我撑着伞，雨下得好大好大，但雨却没有打湿我的肩膀……”志宇目光呆滞，看着抢救室门牌。

“呜呜啊啊啊啊啊！”

“他躺在地上的表情很安详，到最后他还在为能保护我而感到满足……”

“啊啊啊啊啊啊！”婷雅彻底跪倒在地上。

“如果他会照顾点自己的话，现在躺在里面的就会是我了……”

“别说了，哥哥，我求你别再说了……”

志宇好像没听到，继续说下去，眼神还在看着抢救室：“他的白色头发，在雨中我依然能清晰的看见……”

婷雅抱着志宇的腿，她现在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躺进去，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希望爸爸告诉她她是在做梦，但这都是事实。

“他早上没把胡子剃干净，胡渣还是参差不齐的，我小时候还嘲笑过他的胡渣……”，志宇想去笑，但已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脸还是很粗糙，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水滴在脸上都能被他的毛孔吸收吗？”

婷雅躺在志宇的怀里，把头埋在志宇的怀里放声大哭，“记得，记得啊！”

“他还……”为了忍住哭泣，志宇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又继续说，“他还说了！咳，咳……”

婷雅抱得更紧了。

“他还说了！咳，他还说了……”志宇不想输给这可笑的咳嗽，继续说：“他还安慰我不要太担心妈妈的事，他还，他还叫我要担起责任……”志宇稍微提大了声音，考虑到是医院，便又把声音压小。

婷雅用力抓着志宇的背，意识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行动。

“可我！”志宇很愤怒，“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啊！”

志宇终于忍不住，抱着婷雅也哭了起来。

医院闹钟进行了晚上21点报时。

婷雅早就已经在志宇的怀中睡着了，志宇没有放开她，一直在抱着婷雅。

家人的温度。

医院已经十分安静，没有人来打破这份宁静。

只有医院的钟还在滴答滴答的运作着。

志宇听着这滴答滴答声，又回想起了事故现场。

“要是能够再早5秒，不，1秒就够了，两个人不就都可以得救了吗？”志宇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

“对啊！为什么不能早1秒或者晚1秒呢！”

人就是这样，承认错误总是难的，总想把错误怪到其他事物上，自欺欺人。

志宇很快就放弃了这种侥幸想法，老老实实的面对现实。

但这个观点已经挥之不去。

“一秒，一秒就好了啊！”志宇这么想着，并把这个想法结合到当时的情况。

完美的避开了违规汽车。

不是现实。

眼泪已经哭干，眼睛已经发肿，志宇也稍稍冷静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婷雅，志宇也感觉到了温暖。

“绝对，不会再失去你。”志宇对睡着的婷雅说着，抱得更紧了。

婷雅还在睡着，泪迹还在婷雅的脸上，志宇轻轻的擦干泪迹，看着婷雅。

长发到达半个上身，小猫发圈扎着两个小辫子搭在胸口，清秀的脸上那一圈红肿格外引人注目。

仅有的幸福。

凌晨2点。

手术室灯亮了。

几名身着白袍的医生走出来，看见志宇，志宇也起身，动静声把婷雅也吵醒了，婷雅看到眼前的医生，瞬间清醒。

“很遗憾，但是我们也无力回天。”站在最前面的医生率先开口，站在后面的医生推着担架车，车上载着志宇的父亲，白布无情的盖着尸体，每个医生的脸上都没掩饰着自己的痛苦。

他们也在为无法挽救生命而感到自责。

他们也在为让两个孩子失去父亲感到遗憾

他们也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无助着。

为什么没有人去安慰一下医生呢？

“我们感到很抱歉，希望你们能够理智对待。”

志宇和婷雅都没说话。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受打击，但是我必须要了解病人的尸体……”

“很抱歉，我们现在无法处理尸体。”志宇用仅剩的理智回答。

医生应该都是接触过这种情况的，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说了一句“请节哀。”就走开了，留下志宇和婷雅在这寂静的走廊中。

“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啊！”婷雅握住拳头，无力的敲打着志宇的背，志宇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们受到这种痛苦啊？！”婷雅哭着，对着志宇吼着。

医院的规矩已经不能束缚住他们的情感了。

“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志宇无力的回答，眼睛一直盯着载着父亲的担架车。

父亲远离了他们，彻底地。

只留下志宇和婷雅相互依偎。

对他们来说生活只有苦痛，要说这样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应该只有父母的遗产和车主的赔偿吧。

当然还有无尽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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