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朋友与自己

阳宇知道自己说了过分的话，不过他的心里也没有一丝的内疚和难过之情。

因为那就是事实，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改变的事实。他只是一个陈述者，甚至连陈述者都不想做。

从那个时候开始，每个周五都是如此的重复。旭宇总是那样安详的坐在长椅上，听着若歌的倾诉，分担着她的痛苦。

偶尔，旭宇也会让阳宇陪着他过来，一起听着那充满不满情绪的话语。偶尔，阳宇也会答应跟着旭宇一起过来，度过这无聊的数个小时。

这个游戏，还要玩多久？

阳宇这样想着，坐在台阶上表情麻木的盯着旭宇。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看着那俩人发呆了。

“旭宇，我回宿舍了。”阳宇站起身，小声的说到。

终于还是等的不耐烦了。

“等等，阳宇哥。”旭宇叫住了阳宇，从椅子上站起身。接着便转过，十分认真的对着若歌说道：“抱歉，若歌。这会我也得回去了，你呢？”

“我...我想...再坐一会...旭宇有事的话就先走吧...”若歌的哭腔减弱了不少，但说话仍然有些不自然的断续。

“嗯，好吧。那我就先走了，若歌。如果有其他事想告诉我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旭宇的语气明显不对劲。这句话里，包含着浓重的歉意。

“嗯！那个...旭宇！真的...很谢谢你。”泪水又重新噙在了若歌的眼中。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么，周一见了，若歌。”旭宇点点头，最后再摸了摸若歌的头。

为什么女孩子会把摸头视为一种能让人满足的奖励？还是说，女孩子们只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摸头才会觉得开心？

总之，旭宇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就算他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意义。反倒是，会让人觉得难堪。

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云团，遮住了无暇的月光。即使珏成的路已经走过千百遍，根本不存在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但旭宇还是在法杖尖点起了星火术，用以照亮应该走的路。

“这样好么？阳宇哥？”旭宇悻悻的问，就好像他犯了什么错一般。

“这样就好。”阳宇平淡的回答到。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了若歌的道谢。她那么诚恳...”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一般人的话，谁也不会每周都花几个小时，去听那令人厌恶的抱怨。”

借着魔法的光芒，两人可以避开石块、避开花木、避开拥有夜行性的生物。

避开其他人类。

“或许我还能做的更多...”旭宇还在执拗。

“足够了。”

“是么？”

这种对话，很容易陷入死循环。必须尽快跳出去。

不管是找个理由也好，找个借口也罢。

“对了，旭宇。上次你借的那一本讲暗属性魔法的书还在么？里面有个暗系魔法我还没搞清楚。”

“嗯？那天你不是说不需要那本书了么？我已经还给图书馆了。”

“哦，这样啊。我再去借一次好了，旭宇你先回宿舍，我过会就回来。”阳宇转身走向另外一边，那是去图书馆的小路。

“我也一起去，顺便再借几本魔法书出来读一下。”

“你还是回去把那本雷魔法书再多看看好了。匆匆忙忙的就跑过来，估计漏了不少细节吧？”

旭宇愣在原地，稍微的想了想。接着便好像是那么回事一样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走这边了，等会见。”阳宇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黑暗之中。

旭宇犹豫了一下，依然选择了直接回宿舍。

或许阳宇说的有道理，在心有牵挂的时候学习，最容易遗漏某些东西。这对于细致的魔法来说，十分致命。

想也知道，阳宇并没有去图书馆。那只是一个借口，从旭宇身边离开的借口。

左转、左转、右转、左转...在学院的小路上绕了很多个圈子之后，阳宇到达了目的地。他停下脚步，对依然坐在长椅上的若歌说道：“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若歌怅然若失的坐着，身上又多了几瓣粉色的樱花。

“阳...阳宇？你怎么...”对于折回来的阳宇，若歌感到很奇怪。

“你不过是个伪善者，继续缠着旭宇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阳宇...你在说...我么？”若歌四下里望了望，不知所以然。

但阳宇冷漠的双眼一直盯着的，只有长椅上的她。

光存在的意义，往往在没有光的黑夜才能让人认可和理解。毕竟，没有人会感谢白天的，那习以为常的太阳。

准确的说，只要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没人会想要感谢。这跟那种事本身值不值得感谢无关，而是习惯的问题。

所以，绝对不要把帮助别人这件事变得习以为常，也不要把接受别人帮助这件事变得习以为常。

“我说，你能别再装出一副仅仅是个受害者的模样了么？”

“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确实是一个受害者，这毫无疑问。但同时，你也是导致这种情况的施害者。但这样无知觉的做出只是受害者的样子，还真是过分。”阳宇面无表情的说着，那语言尤其的冰冷。

即使没有月光的照耀，也能看到若歌眼眶里的眼泪，以及刚刚哭过所以留在脸颊上的泪痕。

“你在...”

“旭宇他帮不了你，谁也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阳宇无视了若歌的话，因为他并不想听若歌说任何东西。

他已经听够了，听腻了。

“说...”

“所以，能够请你别再为难旭宇了么？”

“什么啊...”

对于折回来的人不是旭宇，若歌似乎已经很是失落了，没想到竟然还会莫名其妙的听到这样的话。

“我的意思很简单明了，请你！不要再让旭宇来分担你所创造的痛苦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不要在下个周五，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没有想让旭宇分担什么...我只是...”

“只是？”

“我只是想让旭宇帮帮我而已啊！不可以吗？不可以吗！明明一直都是我在帮助别人，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间、不管是什么请求，我都会尽力做到最好。为了那些人，我放弃了自己的爱好、放弃了玩耍的时间、放弃了我喜欢的人...牺牲了这么多，难道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得到一点点别人的帮助就不可以了吗！”

若歌吼了出来，带着怨恨以及愤怒。

只不过，阳宇并没有为之所动，他冷冰冰的回问道：“那请问，这跟我和旭宇有什么关系？”

若歌被阳宇的这一问给问愣住了，欲言又止，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自己在无私的帮助别人，所以就理所当然的应该被别人所帮助么？什么时候，帮助这个词，成为了范强制性的交易？

更何况，若歌从来没有帮助过阳宇。阳宇也从没有让若歌帮忙过任何的事。

很奇怪么？其实也不奇怪，阳宇的行为准则就是：绝不与其他任何人产生各种不必要的联系。

人与人之间，哪怕只是一句搭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次碰面，几乎任何的交互，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联系。

再加上那些被定义的，所谓的身份。比如朋友、恋人、师生、亲戚等。这一切就像是无形的丝线，因为某件事、某种关系而维系住了线头上的两个人。

大多数的故事也总是由此而展开。

换一个词就能更容易的理解：束缚。

交互越频繁，感情越浓厚，这丝线也就会变得越发坚韧。与他人产生的联系越多，这束缚着人的丝线也就越多。

阳宇不愿意被这种东西所限制，所以也拒绝着各种可能。

都有的吧，比如那种会主动牵线的，能处理好各种关系的人。也就是被人看做是八面玲珑的交际花的家伙，确实存在。

又比如那些被动搭线的人。因为自己的生活圈子，或者被其他的人主动搭讪，也会因此产生一定范围内的联系。

既然如此，那就肯定也会有，拒绝一切联系的人。

“不知道啊...这种事，我不知道啊...”若歌捂着脸，小声的说着。

“你知道，为什么旭宇来的比我还晚么？虽然我几个小时之前，就收到了旭宇的信。说是今天需要点时间，让我提前到这个地方来等你。但我也不是那种会因为收到信就马上行动的人。更何况我并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帮助你。”阳宇平淡的说着，不带一丝感情。“我一直在路上慢悠悠的晃来晃去，绕了几条冗长迂回的小路、逗了会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练习了一会剑术...可即便如此，旭宇还是比我晚到了半个多小时。而你在这里等的时间，只能是更长吧？”

“难道...旭宇也不想帮助我么...”若歌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丝绝望。

“不，旭宇很善良，他也很想帮助你。而且，他以他的方式一直在努力着。”阳宇看着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宛如自言自语一般。“总的来说，你们两个都是很善良的家伙。但旭宇的善良，在我看来比起你的善良还要多那么一分。”

“那...”若歌想插话，但没有机会。

“只不过是因为，旭宇选择了先帮一个你从来都没有帮助过的人，或者说是，你因为某些事而忘记帮助的那个人。”

“怎么会...”若歌看着阳宇，表情很无辜。

“哦，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所谓的，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自己’。很奇怪吧，自己帮助自己什么的。”阳宇摇了摇头，清空脸上露出的一点戏谑。“这也是你和旭宇两人的善良，最大的差别。旭宇他是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请求，而忽略了自己本来的态度和想法的。”

也可以说是自私吧。

但，自私也是自己对于自己的一种爱。若歌毫无疑问的，缺少了这一点。也正是因为缺少的这一点，才会导致若歌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从一个单纯的善良的人，变成了所谓的‘别人’的傀儡。

即使她本人还没有任何知觉。

也是，她不会有什么知觉的。毕竟对每个需要帮助的人，她都需要在力所能及的最大程度内帮助。

看似不多，但也不少。压力，这也就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旭宇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研究一个很复杂的雷属性魔法。即使你们很早就约定，要来这里见你，也是被旭宇排在那件事之后，安排我过来了。但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会立即丢下手中的东西、丢下魔法学徒、珏成学生的身份，换上所谓的‘朋友’的关系，立马就跑过去吧。不，不对，这种情况应该是，在这里早早的等着。”

“我...难道你想说，我是错的么？”

“不知道，到底是错还是对？不过只是一个限度的区别。至少在你开始积累这种不满之前，应该是没什么错的。”

“那...我该...怎么办？”

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他们才会聚集在这里。

“我说了，没人可以帮你，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阳宇已经说完了他想说的话，准备转身离开。

在若歌的潜意识里，恐怕关于‘她自己’以及她自己的感受、想法这样的东西，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吧。

在满是别人的世界里，他已经看不到那个最需要帮助的，被压在‘别人的需要’下的自己了。

“所以呢，你就是专门回来嘲笑我的么！”

突然超过若歌隐忍阈值的力量，不仅改变了若歌唯唯诺诺的可怜语气、改变了烟视媚行的无辜神态，也将她奋力拉起身，可以大声的发泄出自己的不满！

这力量，终于战胜了了若歌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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