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灵榛睡得出奇的安稳,没有在午夜零点的时候,像是中了诅咒般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全无睡意。之前的整整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的情况,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有走出悬崖的可能性。
那一个月是黑暗的。崖底的世界没有阳光,巫女便沿着狭长的石道摸索前进,以至于膝盖、手腕和头部早已受惯了无尽的创伤。但是后来灵榛发觉,每到午夜的时候,零时恢复的能力依然会奏效,将她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修复如初。
于是巫女借此长了些经验,她会在傍晚的时候睡下,这个时候身上的伤口最多,血流如注,因此也最为疲劳。而当午夜的钟声在灵榛体内敲响之后,她便会反射性地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苏醒,带着这具回归崭新的少女身体继续前进,哪怕她心里明知,无数块突出的石棱,又将会划破她的身体,带给她似曾相识的痛苦。
悬崖底部同样没有食物和水源,灵榛每天都要忍受饥饿与口渴的感觉。这也是一样的道理,每到午夜零点身体复原之后,一切的不适感都会随之消去。比起那些因为三天吃不到食物、七天没有水喝而死亡的可怜人们,巫女只需要忍耐住一天的时间就好了,哪怕这样的一天,或许将无限制地重复下去。
每一天,灵榛都在行走。每一天,都是同样的痛苦。
视觉在黑暗中一无所用,嗅觉只会让她闻到潮湿的水气,引发更多的饥渴。至于听觉,悬崖下只有她的不断回荡的脚步声,除此之外还能指望什么呢?所以久而久之,巫女就变得麻木了。为了保护自己、将诸种痛苦折磨排斥在外,她的心灵空空如也,与外界的感知封闭起来,只管像个木偶般向前迈出着脚步。
崖底的道路不知几千里长,前方没有光明可言,没有救赎可言,更没有希望可言。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绪弗斯,宙斯为了惩罚他,命令他将巨石推上山顶。然而每当巨石被推到山腰的时候,便会滚落下来,于是西绪弗斯只能开始了新一次的轮回。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惩罚,由神所开的玩笑,就像早已死亡的少年,为何会化作巫女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到最后,灵榛的心应该死了。她已经抱着永生永世在悬崖底下行走,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直到变成一具幽魂的觉悟了。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的睡眠会如此安心?
她闻到了炖蘑菇汤的香气,加了薄荷叶与盐作为调料。她听到了亲切的鸟鸣声与溪流的潺潺声。她睁开了眼睛,因为太长时间走在崖底的黑暗世界中,巫女起初还没有习惯亮光的突然侵入,朦朦胧胧中只看到了一座小屋的模样,似乎是她曾经亲手建造的那座树屋。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空想森林之中,有小鹿在轻轻舔舐着她的脸颊。
然而等到适应了光线之后,巫女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看错了。
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木屋,不大,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台照射进来。木屋很简陋,上面的横梁折断了几根,稻草没有铺满,还在漏风。但灵榛的身体却不觉寒冷,她好像恢复了五感,通过背脊感受到自己是谁在一张床铺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脸上被舔舐的湿漉漉的感觉消失了,有人轻咦一声,从巫女的面颊处移走了擦汗的毛巾。灵榛转头一看才发觉,那原来是一位陌生的少女。
少女见灵榛醒了,于是便试着和灵榛交流,可是她用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听不懂就意味着无法回答,可这时候的巫女哪还有其他的心思。从没有休止的炼狱重返人间,心下百感交集的她终究眼眶一涩,忽然从床上爬起,抱住了那位正准备帮她清洗毛巾的陌生少女。
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黑发少女贴在褐发少女的胸襟前,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紧绷了整整三十天的弦断裂了,她呜咽着,视陌生少女的惊讶于不顾,泪如雨下。
*
语言不通是个大问题,但是和崖底的黑暗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提了。意识到语言障碍的两人,很快便使用手势起来,于是灵榛大致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位陌生的少女在夜里将她救起的缘故。至于具体位置是在哪里,单凭手势的交流,灵榛倒是不能知道了。
“伊蕾娅!”看着巫女逐渐平静下来,原本忧心忡忡的褐发少女终于开心地笑了,用手指着自己道。
伊蕾娅看上去还不到十六岁,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更像个调皮的女孩,不过灵榛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巫女犹豫片刻,学着她的动作指着自己道,“榛。”
“珍?蕾珍!”显然是误会了灵榛的意思,褐发少女雀跃起来,没有注意到巫女脸上的慌张神色,一把将她拉下床来。
灵榛惊呼,这才发觉自己如今是衣衫不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睡衣。想起这或许是对方亲手给她换上去的,巫女脸颊一红,刚要拎起滑下右肩的吊带,却发现转眼间,伊蕾娅已将她带到了房间尽头的那张柜子前。
说是柜子有些不恰当,因为这架柜子的风格和木屋一样,简单朴素又破败。柜子断裂了两根脚,被积年累月的蛀虫侵蚀过,是故只能斜靠在墙面上作为支撑。抽屉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空空荡荡的内部结构,可是破柜的表面不见一粒灰尘,似乎在巫女来到这里的同时,它也被擦拭了一番。
这里究竟是……正当灵榛对木屋的破旧感到震惊时,一阵冷风吹过,让巫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双手抱胸颤抖起来。
伊蕾娅见到这一幕,顿时慌了手脚,匆匆忙忙地扯过柜台上放置的那套衣装,转过身来将衣服套在了巫女的脑袋上。当灵榛意识到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套完上衣之后,褐发少女的双手就开始灵巧地活动起来,划过颈部、腰部、胸口,所经过之处,纽扣无不合拢。
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灵榛心悸,猛地甩头就要往后退去,忽然腰部一紧,低下头去,却见一套完整的白色裙装已经加置在了她的身上。而伊蕾娅本人,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巫女,眼中充满赞许与欣赏之色,似乎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好像这套漂亮的裙装是穿在她本人身上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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