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榛之所以会如此揣摩,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发觉自己这活了三千年的巫女所具有的特殊体质产生了什么异变。
每当午夜一过,她的身体不再是还原成初点,而是在往某个方向推进:更快,更巧,更有力量。巫女在成长,这可是未曾有过的事,莫非因为如今的世界的时钟已不像当初的小森林般静止循环,她便也开始前行了吗?她的前行能找到答案吗?
没有定数,等待是最佳的捷径。
并且,午餐过后躺在荒径道边草堆上的遐想不会永无止境。待到日光将少女的双腿暖和得无比惬意之时,灵榛被接近而来的的轻悄悄的脚步声打断了。
老猎户冯顿从不会走得这般谨慎,这点,与他相处半个月来的巫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而半个时辰前,游猎人刚刚离开去找猎物。灵榛被留在原地,休息一下,看住他的那一大袋偷猎的毛皮。按照约定,抵达汉考克城并贩卖之后,她可以得到利润的二十分之一作为酬劳,也像是一笔不菲的大钱。
不安之感涌现,黑发巫女却不轻举妄动,任由草帽盖在脸上佯装沉睡。直到不明来者的步伐在靠近处中断,她忽地抽出埋藏于身下草堆中的长剑,化作一道白芒指向其稍稍后仰的鼻尖。
鼻尖上,那双棕红瞳孔凝缩。
还没等到灵榛来得及摘下草帽开口喝问,一声轻细的惊叫使她心震。
女孩子?
*
“为了前往圣城艾典而途径此地的修女?这样啊。”摸着下巴上的一大摞黑灰胡须,十分钟后提着两只野鸡赶回的冯顿若有所思,注视着不远处道,“这可真是怪事,距离圣城祭典的开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们若真现在就行已过半途的话……是否太早了些?”
顺着老猎人的目光望去,灵榛看见了站在马车前的白袍修女,她似乎正手舞足蹈地和车厢内的另外一人解释着什么,时不时回头瞥个几眼,神色满是焦急。阳光在修女服的弯月形纹饰上打得晃眼。
“这是白月神教的标志。你该不会又想说你不认得吧,榛?”
“不,它的名字我还是听到过的。当然也仅限于名字。”
听说过才怪呢!腹诽,灵榛轻哼,“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答应她们了,要作为护卫与马车同行到汉考克城。拿着,喏,这是酬劳的一半。”
翻开巫女装的襟口,面不改色地从内侧衣袋的四枚金币中取出一枚,黑发少女吹起了口哨。休怪她贪心,得考虑到日后城里的生活,听说城里的东西都很贵。
瞪着手掌心孤零零躺着的一只“国王头像”,猎人吹吹鼻子,老眼一睁:“就这么点你也答应了?起码得再加上一倍吧,我要去找这两个修女重新谈谈价钱!”
那岂不是要露馅!灵榛慌了,匆忙别好领口纽扣,拉住正气势汹汹准备冲向野径边的马车的猎人的衣角,“别这样,我跟她早就谈妥了,你现在过去实在太失礼了。”
“失礼就失礼,大不了一走了之!”冯顿回头怒瞥,铜铃大的墨绿眼珠真教灵榛发毛。“这钱也不要了也罢,谁会收来路不明的施舍?依我看,她们怎么都像是假扮的,还是头一次见着奢侈到坐马车去圣城的白月修女,以前我只看过步行的。她们逢人就避,故作神秘,头埋得很低以表虔诚!”
“那是因为,我们车上的这位,是本教圣女。”
听闻语声,灵榛心怔,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流纱白袍之影迎风轻拂,映在荒草原的背景之下,犹同一束出水青莲,原来那修女不知何时离开马车站到了他们的背后。令人惊骇的是,巫女竟一点未察觉到对方的脚步。
她到底是什么人?
“护送圣女专车之人不能向平民低头,还请原谅。”抢在挣脱了巫女的手的猎人前一步开口,修女双手合握行了一礼。
“我听到了,你们刚才是在讨论报酬的事情。可惜路上资金消耗,我们无法再提供更多的钱财;不如这样吧,由你们来驾驶马车。一来,我便可以省去昼夜驾车之苦,回到车厢内好照顾圣女;二来,加快行进的速率,在路上少费些时间;三来,二位也不必步行。”
眉梢一挑,服侍圣女的修女直起身来垂下双手,好看的棕色眼瞳微眯,嘴角带着和善的笑意,“这样的闲适待遇,你们还肯拒绝吗?”
要真拒绝了,那便成傻子。
大大咧咧的老猎人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安分下来。他把一大袋子东西扔到马车后箱盖中去,因为他想必也很清楚,这比成天背着沉重的包袱在原野上跋涉要好得多。
根据冯顿的解释,灵榛估算到,这十五天来,她和猎人走过的路途还不到三分之一,但是如果能有马车代步,十天左右即可抵达汉考克,至少缩减了半个月的行程。老猎人显然十分乐意看到这一变化,因为他早已对唾手可得的钱财迫不及待了。
就这样,同行的人数翻了一番。
只是有所缺憾的是,黑发巫女偶然发现,接下来的三天之内,他们二人与车厢内的对话居然无法超过十句。并且这十句之内,灵榛听得出来,都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那位修女在提供应答,其中另外一位所谓的圣女更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过。
哑巴?谁知道呢。有时等到老猎户外出取水的空隙,少女偶尔会试探性地往身后车厢问个一两句,比如身体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之类,结果得到的应答都是:“我们很好,粮食水源储备充足,不用劳烦阁下操心。”
这声音照样是那修女的,圣女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论她把声音放得如何亲切,如何绕弯子,都没有改变过态度的对方。
然而越是掩饰,越是神秘,灵榛就越是好奇想看一看。那圣女到底长什么模样呢?该不会也像她的修女一样戴着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面纱吧。那么面纱下面呢?该不会满是疥疮吧!
她整天没事干,连手上的云棉丝缎都玩腻之后,便会这样瞎想。即使活了数千年之久,巫女的心智依旧与少年无异。
于是对于如此恶毒的诅咒,报应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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