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三天之后,随着好奇心的逐渐消退,迎来的便是某种平静或安逸。没有恐惧,因为,灵榛早在这几天内进行过不下上百次的“远足”,目的或许是为了离开,但结果都会回到原点。
这就像一片扭曲的空间,一块首尾相衔的大圆,无限循环。当然并不止空间,时间也是如此。少女的身体也是常人,有饥饿口干,可是一切的不良状况都会在午夜零时回归原点,不饿不渴了,仿佛她刚刚饱餐一顿,身体机能都被刷新如初。
一个永恒的世界里,灵榛无法离开,她去哪里寻找所谓的答案呢?
时间一长,某些疑问便会自然而然地被埋到脑海深处。
在渐进的过程中,巫女似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生活。她不得不这么做,就像那荒岛求生的鲁滨逊,一半是为了生存,一半是为了自娱自乐,打发得过且过的无聊时间。
她学会了如何使用树杈捕鱼,以及烧烤要几分熟。
她学会了如何制造栅栏以防止野兽突袭,尽管不久之后她明白了,其实在这个小范围的囚笼世界里并没有食肉动物。
她开始为这原始小森林写诗,从起初的不堪入目到后来的精雕细琢。
她开始为自己造房子,十年如一日,从破旧的树叶茅草屋变成了有支架房梁的棚屋,最终做成一幢由泥土混合木桩架构,攀缘巨树而上,上中下总计三层、外加一处瞭望平台的超级树屋。
她甚至研究出了制陶的工艺,不是为了盛放食物,而仅仅是单纯的艺术品,上面刻满了在她仍身为少年时的、关于少年时的、关于城市高楼及家庭的回忆……
时间的流逝感不复存在。灵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活着,数十年如一日,只因每到十二点,她的身体状态便会回归原点。白衣红裙的巫女不会衰老,而往昔的回忆总会减淡,被岁月的砂纸磨平。
与此相对地,灵榛愈发觉得自己与这片丛林本为一体了,以至于某一天,少女躺在草墩上观赏蓝天白云的时候,突发奇想地动了动手指,于是一朵白花花的云采倏地飘下天空来,像是棉絮般缠绕在她的手心间,只需要她稍稍动下心念,便可以将它捏成丝缕、白象、或者更多的形状。
随着时间一长,操纵的技术便越加纯熟了。
当灵榛发现这一新奇的能力之后,她又变成了小女孩,每天都有空闲的时间来练习,反正空中的云朵永不会被拮尽。
日以继夜,正所谓熟能生巧,她不仅学会了精细塑形,更是懂得了将白云压缩或拉伸来改变它的硬度及柔韧性。
打发无聊固然不错,然而灵榛更愿意将它运用于实在的方面。例如用它来更换雨天渗水的干草棚顶,或者美化陶碗,在它表面覆上一层“云油”使之看上去真的变作了瓷器。
身上的巫女服被雨水和清流漂洗得褪色,以至于出现破洞了,灵榛便试着用云棉来修补;时间推移,破洞越来越多,云棉做成的布料在整套巫女服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最后实在无法穿下去了,少女这才不得不摒弃了这濒临散架的红白衣物,按照它的样式仿造了一件。
它的原料自然是永不腐烂的云棉所织成的布。
其实灵榛只是不会编织衣物,才想到这样的下策罢了。幸亏她在仿制的基础上做了点小改动,比如把袖口收缩些、胸口的布料收紧些,将木屐改成蕾丝边的短靴,再加上一副手套以御寒。
小森林的时空始终静止在春季。白天时气温宜人,一到日落傍晚便会转凉些。现在不用担心这样的小问题了。
唯独有所遗憾的是,少女找不到染色的方法,几乎所有门路她都摸过一遍了,甚至将红色野果捏瘪,浇上汁液充当染料,全都无济于事。因为这云棉材料有种特性,排斥着一切污垢或尘埃。
并且根据她的经验,这套崭新的雪白巫女装不会破损。
也许它可以存在千年,或者,与她一起永生下去。
灵榛并不孤独,因为小世界里的一切静物、动物也和她本身的情况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然生存着、活跃着,叶不落,小鹿不成长,溪流永不结冰,倒是停息在树干上的鸟儿,每天总会唱些曲调相异的歌,偶尔降到她的肩上来讨些好。
如果,真能一直生活下去,将时间的尽头作为终点就好了,已是亡故之人的灵榛,早就潜意识里地把自己当作了丛林间的巫女,她还有什么别的可求的呢?
她还有什么别的可求的呢???
*
“你必须寻找到答案,榛。这不是你的命运。”
沉重的话语声仿佛一记重钧,突然浮出万丈深海,在少女的脑海中炸开。
久违的痛苦,使灵榛捂住脑袋,双膝一软磕向地面。冰凉之感刺激着她,一双墨染之瞳挣扎着张开,却只惶恐地倒映出一片被冰凝结的斜坡地面,以及冰面下、脸色苍白的黑发白裙的巫女倒影。
幻想再度破灭,无尽岁月的阅历正在冲淡,那青绿色永恒如春的森林,那栋被增加到四层楼高、由如玉白云点缀的小屋,那清澈的河流与小鹿汲水的情景,仿若被海浪冲淡的沙画。
眼前熟悉的所有景色都像是积木般崩塌了下来,只剩下永无止境的白雪。
灵榛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陌生的雪原上。
黑发少女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结果除了空气以外,一无所获。
“你是谁?”裹紧身上的单薄洁白的巫女装,灵榛竭力大喊,“我知道你,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藏了好久,现在终于肯现身了吗?你到底是谁!”
曾经被埋葬的记忆浮出冰面,她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只不过被她淡忘了罢了。现在,当一切的思绪清空,它果然再度探出了獠牙,像只纠缠已久的梦魇。
“行进,然后你就会知道。”那声音如此诉说道,回荡在冰天雪地、连树叶针尖都被白冰所捆的世界里。
声源的位置就在附近,不会有错!灵榛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她解开腰间的云棉束带,拆散蝴蝶结,用心念将它塑造成手杖的形状,拄着它向斜坡上方攀跋。
扑面的寒风凛冽,但巫女一意逆风而上,她的及地长发被狂风托起,往后拉扯着。为了消除这股强烈的阻力,灵榛撕下左手套,做成锋利的短刀,裁断了多余的长发、使它的长度刚好及肩。
“铛!”
尖锐的杖端扎入坡顶边缘,蛛网般的裂痕在坚冰上蔓延出一小块。白衣黑发的巫女来到了终点,她抬起头来,望见一片被阴霾笼罩的苍天;她低下头去,只看见末处被黑暗吞噬的万丈深渊。
一颗石子沿着脚尖滚落出去,接着消失不见,被那无尽的空间碾碎了余响。
灵榛这才意识到,她正站在悬崖边上,对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边有什么?她不知道,只能将白茫茫的旷野收入眼底。
没有人,那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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