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两位修女的护卫以来,五天过去了。前几天夜里都相安无事,唯独这天晚上,灵榛怎么也睡不着觉,背靠车厢脚踩踏板,呆呆坐着望向当空的一轮明月。
璀璨的密密麻麻的芝点般的星空中,月亮可真大,盈满成一个圆盘,仿佛触手可及。真巧,为什么旅居异乡之人总会在月圆之夜辗转反侧呢?是不是只要一看到这中秋佳节时才会出现的月亮,他们便会被勾起对故乡的向往与憧憬?不过是个写烂的题材啊。
而且这里可不是个欣赏明月的好地方。
聆听着破抽风箱般的呼噜声,灵榛饶有趣味地瞄了随意地斜靠着车厢、双手双脚摊开以不雅姿势酣睡的老猎人一眼,收回视线,掂手掂脚地跨下地面来。她还不忘用化成尖针的白棉戳戳冯顿的老脸,使他不得不中断了呼噜,迷迷糊糊嘟哝几句,坐正些接着睡去了。
暗自好笑,巫女一撑木板翻出了马车的扶栏,身姿轻盈得不曾发出半点声响。身后的老人又开始遥遥打起了难听的呼噜。
*
夜晚的博客大平原显得格外宁静,因为荒凉,以至于失去了鸟鸣,倒是可以听到很远很远地方传来的狼嚎声,旷野的月圆之夜也独有它们才会如此不安生。还有那窸窸窣窣的细响,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大概是某些白日里不肯出来的小动物,直到深夜降临时它们才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出现,宣告自己的存在。
灵榛很闲,但不会无聊到追着这些声音去寻找昆虫的影子的地步。她只想随心所欲地散个步活动活动筋骨,这些天来从早驾马车到晚,硬木板坐得腿脚发麻;虽然不可否认,速度是快上了不少。
风声呼呼入耳,略微发冷,尽管巫女的双手已被雪白的蕾边手套裹起,仍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将手臂上缠着的丝绸一拉,变成一条绒巾,包住脖子。如此保暖定当收效甚微,所以她只能对掌心呵气,搓着手加快了步伐。慢跑。
灵榛啊灵榛,这就是你曾经苦苦追寻的自由,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从苏醒在空想森林的那一天你就已经得到了。你还想追寻什么呢?你不满足于既得的自由吗?
仰望着空中的圆月,黑色的双瞳忽而迷茫忽而凝实,灵榛的思绪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以至于奔跑的脚步重归于慢走都无所觉察。白衣红裙的身影静立在荒原中央,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她脸上的微笑正在减淡。
当喜悦被凄清的孤单扫尽,迎来的便是深思。
也许是想家了吧。空想森林的每天晚上,一旦放晴,总会出现圆圆的月亮,在树屋的瞭望台上看得十分清楚,因为数千年如一日,那个地方的时空是无限循环的,没有月缺之时。
或者更久远时空中的,灵榛依稀记得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也有家,有从小到大关怀无微不至的母亲。
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那位母亲一定还驻立凝视着圆月,期许着一去不复返的少年能传来回家的音讯——殊不知,他早已离开了那个世界,一别便是不告而辞的永别。
一滴两滴,草地的色泽被染深两片。
灵榛啊,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间哀伤?你不快乐吗?不是说好要保持微笑,这些天来你都做得很好啊。
没错,你只是因为时间晚了,有些累了,眼睛进了沙子。这点小事算什么?你不是答应过要去断崖的另一头寻找答案吗?你不是下过决心不再动摇吗?现在呢,就快点揉揉眼睛,忘掉一切繁复多余的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好好休息一觉去吧。
用红绣边的袖口拭去眼角的痕迹,巫女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清爽的新鲜空气冲淡了胸腹间的积郁,使她迅速地强自换上笑容,依依不舍地瞥了眼月亮。
然而当正准备转过身来的时候,她隐约注意到了视野尽处的一道闪光。星星点点,小到若是稍不留神便会将之忽略,误以为是平原边缘那一座座由于距离过远而缩小成矮小黝黑之土包的层峦山脉。
那是什么,人影?屏住呼吸,灵榛像猫似地弯腰,放慢呼吸节奏,缓步挪移过去。风声暂息时,平原上的安静真使人发怵。
近了。她看到了,那确实是人。这背影是雪白的,被月光映照着显得纯洁而不容亵渎,披着一袭不加扎束的及腰长发,窈窕纤细得似天上下凡来的仙女。
距离遥远看不真切,冥冥之中仿佛又有某种魅力在吸引着灵榛悄悄前行,欲要看得更仔细些。
——紧接着她就被绊倒了,和草地来了个狗啃食。声音在空阔的平原上传开,尤为响亮。
“是谁!”惊呼传来。
糟糕。意识到自己已被对方发现的巫女匆匆忙忙地支地坐起,却发现眼前地面上有一堆白花花的东西,貌似就是这些成为了刚才使自己绊了一跤的罪魁祸首。灵榛捧起它们来,原来这是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鼻尖凑近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醉人香气。
只惜很快地,一道阴影划来,挡住了原先照在布料上的一半月光。
黑发少女呆滞地仰起头来,然后看见了一具站得极近的躯体,并且还是如同奶油般顺滑的一丝不挂。她吸了吸被香馨填满的鼻子,扭开视线去,瞳孔睁大好像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逸事。
不高?不平?很生气?另外最关键的……
心跳加速,呼吸失去规律,脑袋晕乎乎的,灵榛咽下口水尴尬道,“这些衣服是你的?”她毕恭毕敬地端起衣服时,没发觉手在暗自抖动。
喂喂喂,月圆之夜什么衣服都不穿地站在荒郊野外,这女孩该不会脑袋有什么毛病吧!还是,暴露癖?拜托,在这冷风瑟骨的夜晚,正常人连多加衣服保暖都来不及呢。
难言的沉默。
这短暂到仅仅数秒的难堪时间里,巫女头皮发麻,因为对方似乎正在仔细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从脸到胸,特别的是,赤果的女孩将目光在灵榛的胸口多停了一秒,咋舌。
“你就是榛吧?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手上一轻,黑发巫女楞楞地抬起头,但见一缕紫色长发划过脸颊,柔软微痒。
待到眼界再度清明之后,那凝脂白玉般的娇躯已裹上一层半透明的纱绸堪作遮挡。纱绸很长,垂至一双轻巧玲珑的脚踝边,却不足以遮盖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雪峰粉樱;看对方的姿态,也没有多作掩饰的意思。
月影朦胧,灵榛的目光飘过紫发少女的脸颊。何其精致,教人不由感叹造物美好的五官中,先前因为担心被窥视而升起的怒意与警惕逐渐消散,留下一朵羞赧的红云。
“你是……”牵着对方友好伸出的手站起,巫女的心神沉陷难以拔出,停留在那是纯粹无染的紫水晶瞳中动弹不得。
“我正是白月圣女,黛丽娜,”瞑目昂首,洒下天际来的月光为紫发少女的面容披上了一层神异的薄纱,她的睫毛轻颤,“这些日子里多谢关照了,毕竟,你也是个女孩子家呀。”
脑袋一震,灵榛这才注意到,被圣女挟于肘腕的白袍衣物上,一弯金月正在熠熠生辉。
不过这很快便成为她眼前的最后一幕了。因为十二点整的钟声忽然在巫女的体内敲响,一阵从腹部出现的剧痛使眼中所见之景如灯火般熄灭,比闪电还快地夺走了灵榛的意识。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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