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欢迎来到战场【3】

“伊凡娜中尉……是你……你害死了我！”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中那么明显的圈套，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两年，你难道不明白在这里最大的罪孽就是善良？！”

对不起。

“你这个魔女……”

“魔女！魔女！”

“肮脏的刽子手！”

“吸食血肉的恶魔！”

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越来越多我从未听过的声音，我从未见过的面孔开始如同幻灯片一般在我的面前划过。

莫名的恐惧在我的心中燃烧，让我全身发麻——这是一种深自灵魂的颤栗。我想要逃跑，却发现我的周围尽是一片虚无，抬脚便被一片猩红色的浑浊卡住了双腿。

我绝望的面对身后的“红色胶卷”，只能听到一声声充满怨恨的呢喃同时在我的大脑里炸响。这种感觉，就好像无数蚂蚁在我的大脑里钻洞。

我痛苦的坐在地上，想要结束这令人惊恐的一切。

然后，我的身体便开始不听使唤。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双手向我的头顶伸去，看着它们抓下一把又一把头发……到了最后，甚至连指甲盖都已经脱落。

我哭喊着，想让寄居在我心中的怨灵们原谅我，但我哀求的越卖力，越凄惨，脑中的呢喃就嘲笑似的越发的密集。

直到某一个瞬间，我看到了……我的脸。

大睁开的双眼中满是泪水，蓝绿色的眸子中深深刻着恐惧与惊疑。

头发和脸颊都好好的，双手也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回归了让人安心的寂静。最后，不管幻灯片般滚动的面孔和我的脸，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无尽的黑暗。

“出去吧。”

最开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中。

“好好活下去，我们在地狱等着你。”

——

“——啊啊啊！！”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大喊大叫的从床上蹦起来了。

熟悉的灰黑色帐篷里没有一个人，除了几个输液架和床外就再没有其它的陈设。

我想看看时间，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已经陪伴了我两年的手表早已变成了一坨废铁。

愤怒和懊恼再次充斥了我的大脑，心烦意乱的我一把将坏掉的手表摔在了土地上，掀开薄薄的被子，才发现我身上原本破破烂烂的制服都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缠到小腿和下腹部上的绷带都已经被拆掉了，我还特地摸了一番，并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能恢复的这么彻底，我一定又昏了不少时间……

心情低落的穿上靴子，我掀开门帘，再一次迎接充满了血浆与机油味的炙热空气。

仍然是熟悉的医疗帐篷群，曾经已经走过一次的我轻车熟路的离开了医疗区，只不过这次没有士兵们的口哨与心中的急迫了，因为所有我关心的人，所有我在意的物，如今终于都已经成为了战争铁蹄下的一团飞灰。

我明白这就是上帝给我降下的惩罚，这便是对我杀戮的最好惩戒。

我用了浑身解数，甚至以命相搏，我很确定我已经无法在多努力哪怕一分了，可我所珍惜的一切却还是只能从我的手指间一点点的溜走。

我真想在这里直接用手枪结束我悲惨的生命，但对于死亡本能的畏惧却让我根本无法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无能，弱小，懦弱，自私……但做出好的改变往往是无比困难的，

毕竟战争只会将我们最坏的一面无限放大，而不会教我们怎么飞身从疾驰的火车头前救下错愕的小女孩。我只能继续在这人间地狱里摸爬滚打，继续作为巨型绞肉机的一个零件。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归宿。

没有人生来就是战士，只有像现在的我一样，成为一个悲惨绝望无牵无挂的孤岛，才真正可以作为一名无所畏惧的士兵去用自己的生命来做撬动世界的支点。

失魂落魄的我用了大概十五分钟去到中队队部，心中不停的闪过一个个同学们熟悉的面孔。

我知道这是刚才的噩梦——不，不是噩梦，倒不如说那就是我面对的现实带给我的。

像现在这样为杀戮套上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可能才真正是触摸不到的虚幻。

“林少校。”

这次的我记得敬礼了。还是一幅老样子对着地图愁眉苦脸的林少校再一次摆出了吃惊的神情，但这次没有再生气。她看着我，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回礼。

“你怎么又来了？伤情已经恢复了么？西蒙军医不在你的身边？”

迎面便是连珠炮一样的三问，除第一个问题无法回答之外，我都用最简洁恰当的语言回答了少校。

“老是这样不管小西蒙偷偷跑出来，他可是要伤心的呀……”

“那就别让他照看我……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不用别人照顾。”

“别这么冷漠嘛，伊凡娜中尉……”

少校还想在来两个玩笑，不过估计是看到我面如死灰的神态就憋回去了。

“她们还只是处于MIA状态，还没有确认阵亡呢？”

“从两年前开始，我就这样对着同学的MIA标识安慰我自己了！”

MIA状态，说好听点是失踪，可如今战事发展到如此境况，双方都对于战俘没有任何的热情。

我确实打心底里希望她们还活着，但两年多的经验还是疯狂的敲打着我的内心，让我别有任何美好的幻想。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毫无礼节的大声截断了少校令我厌烦的好心安慰——虽然这样做并没有让我心中的郁闷和自责降低哪怕一丁点，但起码让我的耳根清静了一些。

我知道这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但让一个充满了自责与懊悔的无能女性保持理智，本身就是一个奢望，不是么？

执行任务时的记忆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空白，我甚至连她们怎么死的都毫无头绪——这就是我身为小队长的能力。

实在是有些讽刺——继大骂自己的罪孽之后，我又开始在心中怒骂起我的无能……说老实话，我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开始有心理疾病了，毕竟在这种鬼地方，任何心理疾病都是正常现象。

“我……从头到尾，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

“从负伤到那件……事情，是一个星期，因为过度运动昏迷，又躺了一天……今天是7月10号。”

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我得知了确切的昏迷时长时，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虽说我确实受了很重的伤，但在SMKⅡ药剂的帮助下，这种程度的创伤完全不至于让我昏迷八天之久。虽说确实感到无比的奇怪，但我多少也知道眼下并不是问这种事情的时候。

毕竟比起我的生命和我心中的悲痛，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去关心呢。

“距离“七一攻势”已经过去九天了么……基地没变，行动果然是受阻了吧？”

话题刚刚回到战斗，林少校瞬间便恢复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唉声叹气的挪到桌子前，重新拿起笔尺向我展示地图上代表敌我的密密麻麻的线条。

“敌人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冒出来六个装甲师投入战场，结果咱们的进攻部队准备不足，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被迫转入防御。现在前线已经完全陷入了焦灼态势，14连，22连，27连，35连和47连的重装步兵支援任务都被分配到了咱们2201中队，可是中队里的人手也严重不足。虽说是从新一批志愿团里分配给咱们几个重装步兵驾驶员，但她们还都只是刚刚从军校里出来的菜鸟，没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带领，我根本就不敢让她们上战场。”

少校的意思很明显，听不出来的人才是傻蛋。虽说此时的我实在是不想在去体验人间地狱，但总是有人要做的。我已经是一个充满罪孽，满身补丁的破布娃娃了，再被刻上几个罪印，再被扯开几块补丁……也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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