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冒犯

“什么？为什么？”

她研读过这个国家的律法，只要不是在私人土地上掘井，使用权应归挖井人所有，领主虽然名义上是镇子的所有人，但实际上也只是国家分封用以看管土地的官员罢了——虽然权利比官员大许多，甚至有在一定程度上因地制宜修改法律的权限，在镇上也的确有很大一块私人用地，但郊外的水井可不包含其中。

事实上那片土地在有井之前根本就是无人问津的荒地，除了伊诺克没人愿意到这儿闲逛。

“我把那口井打出了水的消息告诉了乡亲们，告诉他们今后有取之不尽的水源，想用水来打就是——”

果然。

萝妮就知道他会那么做。

“但大家知晓这件事后，消息也传到了领主大人耳朵里。”

“……”

那是当然的，伊诺克要是聪明点就该秘密地供大家使用，即便迟早要被发现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露馅。

“那你呢，你后来怎么办了。”

“抱歉…这不是我能阻止的，只好跟大家一起过来，试着拦住领主大人看看。”

那一定会失败，毋庸置疑。

之前几年在饥饿的驱使下都没人能偷偷溜出小镇，更别提只剩老弱病残的现在了。

他们能怎么办，唯一约束领主大人霸道行为的就是法律，但他可是镇子的土皇帝，在这儿法律也不能凌驾于他之上，就算被风之国真正的王知道了这事恐怕也不会插手，外来的道路不通，这块破地方早已被划为“无人区”，而不被当做聚居区看待了。

正这么想着，领主大人前后簇拥着从镇子的方向赶来，天气炎热，加之肥硕的身躯，那家伙身边撑伞的侍从不停擦着从他那光亮秃头上滑下的汗水。

在这种吃饭都成问题的边远小镇竟还能有大腹便便之人，你是把大家的脂肪都长到自己身上了吧。

他早知这边有人聚众闹事，因此并不显慌乱，到水井附近侍从给他摆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与肚子对比鲜明的两条细瘦大腿交叠起，向后倚着，坦然地瞧着那些刁民，随即跟他来的卫兵们整整齐齐排为四列，装备精良，手持长矛严阵以待。

前来阻拦他的镇民簇拥着向前挤了挤，为首的一排人挺起胸膛。

领主大人面不改色，直到那些人动作停下了，他才悠然开口。

“众所周知——”

他打量着无谋暴民们的神情，哪些义愤填膺，哪些随波逐流，哪些无心于此他全部了然于胸，这么多年的地方大员不是白当的，他对平息民愤很有一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领主大人如是说到。

“在这个镇上，什么才算规矩，你们最清楚不过。”

“交税就有安稳日子过，没有强盗，没有匪徒，这十年从未受外敌侵扰，我始终兢兢业业地尽着身为领主的职责，尽管连年大旱，那当然也不是我的责任。”

怎么会有匪类不长眼地往这儿钻呢，这种破败的镇子一般人家连个像样的碗都拿不出来，这家伙尽说些对自己有利的。

“这口井的所有权是归你吧，少年。”

领主大人瞧了瞧伊诺克的方向。

“但你似乎把它转让给了镇上的大家，那现在我眼前的人就都是这口井的主人了。”

“如果我不插手，你们之中有谁能保证它能一直这么平安无事的属于大家吗，镇上有许多混日子的无赖，倒不是我不想打压，只是这些地头蛇除之不尽，抓起一批又会生出一批，譬如那个叫汉森的小子，他手底下有十几号人呢，如果他霸占了这口井——我放着不管他当然会霸占这口井，又该如何？”

实际上你们是一伙的吧，萝妮心里这么想。

“你们能保证他要收的费用会比我更低吗，我向大家保证，如果这口井归我所有，你们每月只需缴纳三铜即可随意使用，秩序由我来维持，但秩序可不是免费的。”

只需三铜，那的确不是什么大钱，三枚铜币在这个国家只够买两个面包，但这油光满面的家伙很狡猾，他先摆出低价格以作诱惑，他瞄准的不是眼下利益，只要先把所有权弄到手，今后的三年、五年？等大家接受了“用水就要缴费”这个概念后，想怎么涨价还不是他说了算。

有些人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有些人没意识到，但抗议的人群中已经开始爆发出低声议论，似蜂群在耳边飞舞。

“现在想退出的人，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领主大人放下双腿，手掌搭在膝盖上。

“但如果还有冥顽不化者，就按扰乱治安罪处罚，听明白了吗！”

先软后硬，已有不少人面露惧意，只要领主大人再施加一点压力他们中有些人就会放弃抵抗了吧。

“卫兵——！”

领主大人似乎准备摆出武力威吓了，萝妮听着他的演说却是越来越恼火。

这一套骗骗一生老实本分的农夫还足够，萝妮可不会信他的鬼话，加上这几天自己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原本就很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这令她感到无比烦躁。

反正还有一个月自己就要离开，不用有所保留，今天就做点出格的事吧。

她向前迈出一步，往人群前面挤，伊诺克连忙拽住她的胳膊。

“等等、萝妮，你要做什么？”

萝妮回过头，只是对少年微笑，伊诺克以为那是让自己放心的讯号，于是就松开手腕。

但他没想到的是，萝妮竟快步冲上去，一把捏住领主的衣领，将他像拎兔子似的提起来，幸好萝妮的身材娇小，否则众人就要看见领主大人双脚悬空的奇异景象了。

一众卫兵立即将她团团围住，长矛的尖端对准少女的咽喉。

“放开领主大人，否则你性命难保！”

“唔、呃，这…这是怎么……”

领主大人也无法理解自己所见的一幕，这个纤细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力气。

“那套说辞编的不错嘛，但是可惜。”

萝妮提着他转身，朝向下面瞠目结舌的镇民。

“那个叫汉森的混蛋已经被我教训了一通，今后再不敢作威作福，何况就算我不说你们心里也该明白，那些混混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官员做明面的工作，见不得人的事就交给混混们办，前者再包庇后者，那是谁都知晓但无法明说的事实，这伊诺克早就告诉过她了。

“不就是想霸占一口水井吗，干嘛说的这么好听，直白了当讲出来还算个恶霸，掩饰这么多倒像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

“你、你们还等什么！”

领主大人立即对卫兵们下令，手下们犹豫着，有些人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对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下手，但眼前这冲击性的一幕又告诉他们那绝不是一般的女孩，加之领主大人不停的催促，无数长矛对准少女的肢体戳下去，但尖端只能停留在皮肤表面，有些做工低劣的矛甚至当场崩断了。

“……”

萝妮沉默少顷，领主和围观的民众也都目瞪口呆地沉默了。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把我最喜欢的衣服弄的千疮百孔，你就这么想惹火我吗？”

少女眯起眼微笑，同时额头青筋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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