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抗争

“这是什么？”

“筛网，用来挑选种子的。”

“这个呢？”

“那是井绳…”

“这个咧？”

萝妮指着角落孤零零的一把农具。

“那是锄头，平时用来耕地。”

萝妮当然知道什么是锄头，她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些形态相似的工具在异世界是否也发挥着同样的作用。

“那么，家里有田地吧。”

“嗯，是有的。”

显然，房子都有了，土地自然也不可少。

“但没有劳动力，只凭我一人照顾不来，何况已经旱了六个月，锄地也是白搭。”

“喔……”

伊诺克家的农具都放在院里了，却没见到犁耙。

“看来日子的确过不下去了，连耕地的牛都被吃了吧。”

“牛？”

伊诺克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牛？”

“都说了，当然是耕地用的牛啊。”

“我可没听说过牛还能耕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吗，怪不得粮食这么金贵，这个世界连牛耕的技术都没有，风调雨顺时不能未雨绸缪，灾年自然供不应求。

“小姐。”

伊诺克的母亲从房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手中提着茶壶和碗。

“抱歉…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就喝点温水吧…”

她把碗放在桌上，颤颤巍巍地斟满了水。

“别这么客气，阿姨，我只是——”

萝妮捧起了碗，微微皱起眉头。

那是有些年头的瓷釉碗，碗沿有数个碎口，饮食痕迹也悄然渗入碗体之中。

只是这些她不会在意，但破口处积聚着累年的污渍，灰黑色，发着油亮的光，恐怕是洗也洗不净的。

脏到这种程度萝妮心头难免生出抵触感，但人家好心招待又没法回绝……

犹豫久了说不定要被人家看出什么。

唔……

双手捧着碗，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去。

“多谢款待。”

啪地将碗砸到桌子上，擦着嘴角的水，萝妮大口喘着气回应。

“小姐您喝的这么快一定是渴了吧，我再给您……”

“不必了！”

她赶忙回绝。

“没关系，现在一点都不渴，倒是您儿子先借我用一用，我们要去镇上看看。”

“那…您不多休息一会儿了吗？”

“现在精神得很，不需要休息。”

萝妮不顾伊诺克的反抗，拽着他的胳膊一路飞奔出小院。

到了分支路他们才停下脚步歇了歇，萝妮没什么大碍，伊诺克却上气不接下气了，营养不良又没吃饱饭，自然体力不足。

“少年，这样就体力不支了可不行，现在可正是纵情奔跑的年纪。”

萝妮没心没肺地说着风凉话。

“总之先告诉我，镇子上有没有什么有趣或者能消遣的东西？”

“怎……哈…怎么会有消遣的场所，活命都来不及呢。”

的确如此，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哪有心思顾及娱乐。

“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除了找吃的总该干些有意义的事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双手从膝盖上抬起，拍着胸口半天才挺直腰板。

“你想知道我平时都在做什么……”

“嗯，带我看看。”

“……”

少年考量着是否要给人展示自己那愚蠢又固执的成果，但承人之托，终人之事，毕竟曾受她恩惠。

“那就跟我来吧。”

少年带着萝妮拐过两条小路，来到镇子后方一片空旷无人的土地。

“就是这儿了，我平时就在做这些。”

萝妮放眼望去，宽阔的平原上并无特别之处，唯有枯黄的野草与干瘪的树干。

但低头望时却瞧见了些有趣的玩意儿。

“那个是——？”

她小跑过去，呈现在眼前的是足有十英尺深的空洞，直插地下，周围放着些铲土的工具与簸箕。

稍微瞧一眼四周，类似的空洞不止一个，蚂蚁窝般密密麻麻，将大地凿的千疮百孔。

“这是大家曾打的井。”

伊诺克跟上了，他这么解释。

“过去镇上的人也曾想用地下水缓解旱灾，但无论怎样努力都见不见一滴水，于是他们都放弃了，只有我还在坚持。”

少年捏着拇指。

他似乎很不甘心。

“但一年下去都是徒劳无功，那边的五口井都是我挖的。”

萝妮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儿确实有几个空洞，只凭他一人吗。

萝妮觉得不可思议，光靠一个孱弱少年如何用双手完成三五个成年人的工作量，那几口井深可见岩，伊诺克为此要付出多少汗水，耗费多少精力，更别提每次失败希望都会愈发渺茫，怀揣微弱的梦想逼迫自己机械地劳作，还没人会付他薪水。

比起绝望，带着一丝希望反而更加痛苦，毕竟前者不会有任何企盼，乖乖接受命运的不公就好，后者则会选择为自己抗争。

而这种情况下，抗争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你还想坚持吗？”

萝妮开始对眼前的少年抱有敬意。

“嗯。”

“一直坚持？”

“坚持到有水为止。”

他很快给出了答案，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哪怕一无所成，他很坚定，坚定的像个傻子一样。

“你……”

萝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曾生活的世界物欲与诱惑并盛、享乐主义无处不在，腐朽世人的身心，少有灵魂如此纯粹的人了。

“大家都放弃了，只有你还傻呵呵地在这里挖，不觉得自己很蠢吗。”

“我…”

伊诺克稍微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我不聪明，但我想救镇上的大家。”

“不只为了你和你的母亲，而是为整个镇子的人们挖的？”

“嗯。”

“那些欺负你的孩子，如果有水了，你会分给他们吗？”

“会。”

“……”

萝妮突然觉得，这世界或许比琳琅的前世更美好。

苦难可以毁掉一个人，也能造就一个人，在这多灾多难的人世间，一定有不少像他这样的英雄或圣人吧。

没错，萝妮觉得这小子完全配得上英雄两个字。

“哈哈哈~”

她叉着腰大笑，虎牙闪亮地露出来。

“你真是把世界第一可爱的本大爷感动到一塌糊涂。”

她伸出胳膊，直指少年的胸口。

“既然如此，我就来帮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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