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瓦解

余城人民医院。

郭澜一路将车开到了住院楼后面的停车场，下车给赵素芸打了一个电话交代了一些事后，和林静各自提着一箱牛奶向大楼里走去。

林静走在前面带路，郭澜跟在她身后，楼内静悄悄，两人的脚步都很慢很轻。

一路上，林静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她不断地在心里设想着接下来在病房里会发生的情形，如果只有黎溪在那还好说，要是只有她妈妈在，自己是该沉默还是要主动说点什么，如果黎溪和她妈妈都在，那自己又该怎么样找个借口让两人能够单独呆在一起，要是到了以后，郭澜的态度又发生转变又该怎么做。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林静的脚步越来越慢，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好郭澜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坐着电梯到了三楼，电梯门刚一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面前。

“黎溪？！” 林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孩，林静一时间手足无措。

“林静…… 郭阿姨，你们怎么会在这。” 黎溪也是一脸茫然，看了郭澜一眼，目光移到了林静脸上，沉默不语。

“ 我们来看望一下你的奶奶。” 郭澜嫣然一笑，看着黎溪手里正提着的饭盒，“送完饭准备回家吗？”

“嗯。”

“等下我送你回去吧。” 郭澜看了一眼林静，接过了她手里提着的牛奶，“我去就好了，林静你陪黎溪去下面走走吧。”

“好。” 林静心中一喜，身体不自觉地向黎溪那边靠了过去。

“对了，六号房是吧，你妈妈在里面吗？” 走了几步，郭澜突然转过身，看着黎溪柔声问到。

“啊，对，在的。” 黎溪重重点了点头。

“你们好好聊。” 郭澜笑了笑，向着病房继续走去。

…………

医院的花园中，黎溪将饭盒放在了石凳脚边的地上，同林静一起坐了下来。

“郭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摆弄着自己的衣角，黎溪低着头问到。

“昨天晚上。”

“哦。”

“那她知道你失忆的事情了吗？” 沉默了几秒，黎溪把手盖到了林静手背上，眨着眼注视着她。

“……” 没有说话，林静也只是扭头看着她，最后移开了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啊？” 黎溪忽然按住了林静的肩膀，将她扳向了自己，冲她喊着: “你傻不傻，哪有人会随随便便就失忆的，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 ” 林静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颤抖着。黎溪的眼眸微微闪着光，青春的脸庞如此鲜活美好，林静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清楚直接的看着她，与记忆中的那张脸不同，虽然现在黎溪的眼神也因为不幸的家境而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认的压力变得深邃忧郁，但目光依旧明亮。

犹记得自己和她的第一次相遇，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全校师生聚集在操场，欣赏着露天舞台上，各个年级的才子佳人为校庆带来的精彩节目，而自己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教学楼的天台上，感受着高处的凉风在耳边呼呼划过，身后传来各式各样的欢快音乐和欢声笑语如潮水般涌来，而自己就像是一块礁石，热闹非凡，却与他无关。

站得高看得远，不经意间，自己看到远处，樟树边的花坛上，有一个小小身影坐在上面，一经发现便在视线中变得十分扎眼，看不出样子也分不清男女，只知道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疏远热闹的人。

那是另一块礁石。

心里微微一动，转身就下了楼，跑到了那个花坛边，那个身影在视野里逐渐清晰，这才发现那是个女孩，穿着一身黑，坐的笔直却低着头。正准备走近点再仔细看一点，女孩突然动了动，见有人靠近了自己，手立刻握紧了身边花坛中的一块石头，扬起头，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而自己也一动不动看着她，就这样过了有十几秒，直到远处操场上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传来，两人才各自移开了目光，女孩松开了手里的石头，歪着头，好奇又警惕地打量起了自己，而自己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当时他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离群孤僻的人，她漆黑深邃的眼中显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可他并没有兴趣去知道。

但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孤僻的女孩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自己视线里，却没有留下话语，直到那个天高云淡的秋日午后，看着天边远去的大雁，她第一次尝试接近了自己，说出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

到底自己是因为什么吸引了她了，或许是同为流离之人，自己不经意发现了她，她也第一次发现了同类，她同样孤独，只是和自己不同，她渴望解脱，而自己则习惯接受。

那时的黎溪，双眼已然被一层阴霾所笼罩，目光暗淡，连笑容都是冷的。

而现在，面前女孩的眼里是带着光的，带着那个黎溪失去的希望，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

多好啊，曾经自己厌恶于她阴暗的目光，同为孤独之人，自己很清楚那种封闭的心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黑暗体验，各自带着不一样的心伤，两人在一起迎来的不会是相互救赎，结局更可能是互相毁灭。

现在，面前这个女孩，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去谈守护她呢，她不再是那个她，而自己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皮囊，灵魂依旧如之前那般阴暗，那么究竟自己是抱着救赎的心态，还是希望这个依旧向着阳光的她，来救赎自己呢？

归根结底，都只是自私啊，那个世界里，林静的一家和黎溪没有任何瓜葛，她的那个该死的混账老爹，没有早早地被郭澜的车撞死，天知道这个禽兽在那几年里对黎溪和她母亲做出过什么，而在这里，因为意外将他送上了路，这非但谈不上什么罪，而是一种解脱，更是因此有了理由去介入她的生活，理所应当的去帮助她。

或许这就是黎溪依旧没有失去希望的原因吧，那自己又是何德何能，在将陷入黑暗的她抛弃后，来接手这美好的一切呢。

真是可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林静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惨笑，她挣脱黎溪手站了起来，闭着眼睛低着头，轻轻地喘息着，脸上表情似喜似悲。

“林静…… ” 感受到面前女孩突然的变化，黎溪心里一紧，立刻上前拉住了她。

“哈哈哈，别靠近我！” 林静猛的甩开了她的手，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跌坐在了石凳边，神情一片惨淡。

一直以来堆积在心底所有灰暗在这一刻破口而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静都没有接受自己穿越并变成女孩这一事实，只是凭借着意志力强压着，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麻木被动的接受着，而现在，一直撑着她的，想要和黎溪好好在一起的精神支柱垮塌了。

所以她崩溃了。

就算这个世界比之前更加美好，就算穿越过这个世界后自己依旧是那个男孩，但在之前，是整整二十年的人生，尽管她可以当这都是一场梦，没有人会对一个梦眷恋不舍，但当一个梦做了二十年，哪怕再荒谬再黑暗，也都是你的人生过往了。

要你就这么放弃它，谁又能轻易做到？

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林静只觉得眼皮变得无比沉重，她好想就这样睡过去，醒来后人生依旧如记忆中一般，自己还是那个自私薄情的男孩，迈入了大学，而她却不知道去向何方，或许此生不再相见，身为女孩的自己才是南柯一梦，是心底深处的不甘凝结成的虚妄幻影。

林静的身体轻轻摇晃了起来。就当她即将倒地的那一刻，一双手从她背后伸了过来。将她紧紧搂住。

黎溪咬着嘴唇，面色惶恐，紧紧抱住了面前近乎崩溃的女孩，虽然她不知道那几分钟里林静心里到底想起了什么，但她看到了藏在她脸上，悲伤后面那深深的无助。

她也曾经历过这种痛苦，在彷徨的深夜里，身边和心中都是无边的黑暗，那时候的自己，多喜欢能有一个人在身边，将她抱紧。

现在，自己这样紧紧抱住了她，无论是因为什么，至少她能更加心安吧。

女孩温软的怀抱唤起了林静纷乱的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林静挣脱了黎溪的怀抱，随即张开了手臂，反身将她拥入了怀中。

就像云罅之间的光，虽支离破碎，但谁也不能说它就不是光了，无论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态去接受，只要能为你做点什么，那就是好。

用力咬住了嘴唇，在相拥中感受着呼吸与心跳，林静在心底对她许下了承诺。

就让我，给予你我的所有，直到你的人生，不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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