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奥古斯丁教团

大毗卢寺，庸那迦国曾经最宏伟的寺院。

二十多年前，暴君伊万在赫斐宫遇刺，受到株连的暗夜精灵族被夷灭于沙漠腹地。不过，根据情报，有一名族人成功脱逃，潜往了庸那迦国洛坤府。

伊万的弄臣几番交涉无果之后，勃艮第十字军——阿尔比十字军的前身，在元帅菲利伯特•德尼亚克的授意下，包围了洛坤府，并且展开了持续数日的报复性屠杀，庸那迦人称之为“国耻日”。

十字军将领纪尧姆·文特在军事会议上提出了激烈的反对，被开除军籍并遭到逮捕，不久后以叛国罪流放废土。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位行吟诗人，也就是萨凯蒂的父亲。

谁也想象不到，一向宽厚的菲利伯特元帅，仅仅因为自己在行动中的指挥智慧受到可能的质疑，就轻率的将忠心的部下从军队中开除、把他变成一个流浪汉和乞丐，将一个简单的申斥放大成毁掉他的职业生涯。

况且，下令屠杀普通市民，显然违背荣誉、忠诚和骑士精神的各种其他准则。

菲利伯特•德尼亚克本人虽非圣人，但已足够完美，这在他近五十年的军事生涯中得到了确切的印证。现在，数千名无辜的遇难者将成为他金色勋章上无法辩驳的污点。

出乎意料的是，菲利伯特元帅在这场不道德的战役结束前，就因为“一种罕见的癫痫”（援引自医生加莱亚佐手札）带着“帝王般的财富”和巨大的庄园退休。被誉为“伊万王朝最后生命线”的男人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雅各布•奥塞恩和他的奥古斯丁教团出现在庸那迦国。

他们在上百个府、郡及次郡中发起了具有煽动性的巡回演讲，将武器分发给愤怒的市民群体，把自己邪恶、崇尚暴力的教旨精妙地融合在本土佛宗的经义里。

虽然被强烈反对，奥古斯丁教团还赢得了三成以上的教民，他们绝大多数是对生命充满渴望以至于激进追逐的年轻男性，“诸行无常”的教理、寂灭为乐的观念，无法给予他们最基本的慰藉。

享受数百年“国教”尊誉的本土佛宗，只有向皇室缴纳更多的献贡以维持足够的地位，这是皇室成员乐于见到的，他们从不遵守任何教义，这也是雅各布•奥塞恩设计好的——平衡，打破秩序后的平衡。

为了笼络更多的人心，奥古斯丁教团在洛坤府修建了当时最宏伟的寺院——大毗卢寺，接引无辜遇难的市民进入天堂。

三百零一间房屋中，所有供奉的塑像都是佛宗神祇与折翼撒旦的融合，颂唱的也不再是经文，而是黑色弥撒诗。

只是克雷西一役后，雅各布•奥塞恩销声匿迹，庸那迦国的本土佛宗趁机绞杀，奥古斯丁教团仅能保有洛坤府等少数地区，曾经信徒济济的大毗卢寺除了周日的集体祷告，不再对外开放。

此时，重顶下的主殿出现几个人影。

正中是一个撑伞的女人。

黑色的绸质伞面上绽放着金色的玫瑰，正如她黑色束腰礼裙上金色的花纹，斑斓的宝石缀满巨大的襞褶和裙裾，淡淡的Rubj香水味从她左手手套上弥漫着。

“处刑室、是谁在看管？”

苍老的声音，与她转身露出的面容一样，白色的粉底，鲜红的口红，蓝色的眼影，都无法遮盖失去弹性的皮肤上满布的褶皱，银色绸巾般做工繁复的钻石铂金项链，夺走了她眼中的光彩。

但她站在台阶上，就像被教团奉为信仰的古老的塞意阿巴库树，无法不令人心生敬意，所以在她身后，面露桀骜的几人却如同队列般站立着。

“是贝里祭司，奥德拉斐阁下，”回答的是被雅各布•奥塞恩提携的洛坤府府长蒲拉摩耶。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泰拳师，白色的手部缠带和臂箍下是极坚悍的铜色肌肉。

“贝里？”语气中有一丝不满。

“和巴巴拉•W•吉扬的半机械佣兵。”

“哦，那个可怜的男人，诺德费尔特号曾经的指挥官吗？”

“是他，蒙马耶尔港的拥有者，曾经是纪尧姆·文特的手下，他一直在照顾纪尧姆的女儿，”轻柔的声音来自台阶另一侧。

一个托腮而坐、望向殿外的年轻女孩。两根形如鹿角的藤干从她棕色长发间伸出，她的额间发出幽绿色暗芒，那是塞意阿巴库树的纹记，如蛇形盘曲。一根树枝状的武器斜插在朱色柱子上，獠牙般散发冰冷的气息。

吉勒斯，奥古斯丁教团另一位布道者。

“百地右卫门那个弟子身边的少女——”

“是的。”

“盯紧她。”

吉勒斯微点了下头。

“李的那个酒店、应该已经动手了吧，”苍老的眼神望向殿中另外两个奇异的人，苦修者迈尔斯和占星师拉塞尔。

锈蚀的圆形铁环贯穿迈尔斯的肩胛，铁环上的锁链绷带一般缠裹在他撕裂的腹部，锯齿状脚镣紧箍着他的赤足，破旧披风下露出的肢体无一不是血肉淋漓，大片乌血使人无法分清披风原本的颜色。

“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个灰发短髭的男人发出令人感到痛苦的吞咽声，他的喉部被铁铐勒迫的极细长，“奥、德拉斐阁下。”

“李，和吉扬都不是可信的人。”

“他们会随布列塔尼那些人一起结束，奥德拉斐阁下，”占星师拉塞尔的手指在空中勾画着神秘的图案，指尖后如流星划过，出现波磔光弧。

他是真正的严格意义上的血统贵族。

天生的重瞳，可以让他在白日直视太阳的光辉，在夜晚凝视无数星辰的运行。卷曲的金发飘立在头顶，六枚耀眼的球形光粒沿着经纬方向环绕周身转动，为他营造出椭球形的失重空间，他的脚尖悬浮在空中，奇异的眼神黑洞般遥不可及。

砰地一声，大殿中传出枪械射击的声音。

一个身穿蓝色作战服的短发男人从柱后闪出，双手持G3A4型蒸汽步枪——它通过高压蒸汽将子弹送出枪膛，束在腰上的挂带式压缩气罐让这种枪几乎可以无限制射击，在350码的距离仍旧可以轻松将目标击出心脏大小的窟窿。

男人左眼上覆盖着晶黄色镜片，这是在黑市中价格极其高昂的Crye-Ⅱ孤品，流出渠道未知，借助它可以看清血管走向、魔法之线以及阻绝瞳术的干扰。

子弹无效地穿过一只飞入殿中的雪鸮，轰碎了一扇十五英尺厚的橡木门，在木屑溅起的瞬间，一个全身布满暗色横纹的雪人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有如冰霜般寒冷。

“提摩，”苍老的声音制止了扣紧扳机的手指，她没有感受到威胁，其他人也是，可能退伍老兵会神经反射般敏感，“你有什么事情，陌生人。”

“只是好心提醒，河畔酒店现在仍旧是欢声笑语。”

“你有什么目的？”女人似乎对失败的暗示充耳不闻。

“那是我的事情，”身形如水中倒影，空旷大殿里一声轻微的爆鸣，雪鸮扑棱飞去，“你有朋友来了。”

“迈尔斯，提摩，”撑伞的女人缓缓转过身，身后是巨大的背影，“你们、亲自动手。”

两个人影如风一般消失，铁链碰撞的哐啷声还在原地回响。

“呵呵呵呵，”妖惑的笑声由远及近，瞬间传遍每一处角落。

一抹白色衣裾跨入殿门，同时，伞面上的金色的玫瑰收拢起来，黑色裙摆旋转了一下，女人迅速且优雅地以标准的击剑动作完成冲刺，绸伞尖梢刺出一柄可伸缩的钢剑。

剑刃似乎割伤了来人的左臂，他以极快的身形避开了致命的攻击。女人撑着黑色的绸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静视着殿门口。

没有血流出，绢制狩衣洁白的耀眼。

“修之花剑，你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吧，剑豪奥德拉斐，岁月真是无情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九尾，”苍老的声音有些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

“不，现在是义龙殿下，”褐红色狐眼里永远透出邪魅的笑意。

“你从右卫门的结界里逃出来了……”

“不，只是合而为一。”

“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九尾。”

“对你来说，是的，”狐脸男人不紧不慢地踱到廊柱拐角，拖出一把长椅悠悠走回殿中央，木质椅脚刮擦着马赛克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

狐脸男人正坐在奥德拉斐对面，眯着笑眼，扫视着殿内之人，“呀呀呀，拳手、剑士、牧师、占星，真是济济一堂啊，不过——”

“不过什么？”台阶另一侧的少女站起身，她的声音很轻柔，但像一把薄如寒冰的匕首。

“你也会杀人吗？牧师，呵，呵，”狐脸男人半遮面而笑，在他掩袖的刹那，一只铁膝自下而上踢向他面具般白色的脸孔，并且有双手扣紧了他的后背。

被嘲讽的牧师少女已触摸着树枝状的武器，樱红的嘴唇在低语，“感受我的愤怒，消失吧，黑暗之子，”狐脸男人已经虚化的身体倏然回归原位，他的法术被驱散了。

牧师少女念动咒语的同时，占星师拉塞尔的四枚球形光粒也已经射出。

三个人在猝然间同时动手，出手的角度和术式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是他们在雅各布•奥塞恩手下培养成的默契。

狐脸男人轻轻一笑，后背柔弱无骨般从蒲拉摩耶铁钳一样的手中挣脱，在避开沉重的膝踢后，反手搭在他血脉贲张的手臂上。

蒲拉摩耶的身体被死死摁住，像一个稻草人一样无法动弹，拉塞尔的攻击不可避免地要落在他的身上。

刺眼的球形光粒以极快的螺旋轨迹飞射，就在快要触及蒲拉摩耶身体的时候，那把钢制花剑闪现了一下，颤动的剑身将球形光粒震飞，白芒光点迅速回入拉塞尔身侧继续运转。

“呵呵呵呵，”狐脸男人放开了蒲拉摩耶，振衣而起，如飞鸟般掠上了与建筑极不协调的巴洛克式水晶吊灯，烛焰点亮了巨大的撒旦金像，莲花底座下方刻着黑色铭文：

“这里安放着洛坤府战争中无名市民的遗体，他们死去的手中空无一物，没有人怜悯你的生命，除非对他们使用暴力——向神索求武器和力量吧。”

“刚才的两个人、最好的结局就是狼狈逃回来，呵，呵，”狐脸男人俯瞰着脚下那把金色玫瑰花纹的雨伞，“马西亚尔，还记得他吗？”

“他不会出手的，九尾，”女人的声音很淡漠，“他迷恋的只有海洋中的宝藏。”

“哦？原本他是不会的，”狐脸男人褐红色的眼睛弯成了两条曲线，“但我告诉了他，三十多年前阿卡普尔科号失窃的那桶珍贵的龙血，是被一个化名基恩的见习官偷走了，就是那管Ames试剂吧，现在，他还会不会出手，奥德拉斐。”

“你真是从来都令人厌恶啊，九尾，”黑伞晃动的长尖梢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不，它本来就是，“蒲拉摩耶，拉塞尔……”

“不必了，奥德拉斐，”女人的声音被打断，“我已经派人去了，我们现在就好好叙叙旧吧。”

“你这么有信心吗，面对着怪物一样的马西亚尔。”

“那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讶的人，”狐脸男人斜躺在长椅上，笑容如初的望向撒旦塑像阴影下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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