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故人

　　为着方便，晓星尘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了过去他代书的那个店铺，令人欣喜的是，那个掌柜的还在，只是两鬓斑白了许多。

　　晓星尘来前粗略收拾了一下，好歹没像以前一样被“请”出门。

　　一见他的苍劲有力又温润舒展的字迹，掌柜立刻眉笑颜开地收了他，并专让他誊抄那些较为重要的书籍，报酬亦是不菲，按本数记酬。

　　晓星尘心中有前景，便没日没夜地在店里疾书，以早日出发。

　　一天，掌柜在细细端详他的手书时，眯起眼看了看他，苍老浑浊的嗓音感叹道

龙套：（掌柜）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啊。

　　晓星尘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老人，礼貌地等他继续。

　　老人眼中恍惚了一下，又变得混沌

龙套：（掌柜）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也有个人来我这儿……那年轻人腿脚不便，明明是个乞丐，却又一点也不像乞丐。满身气度斐然，如一阵月明之下拂过的清风。

　　晓星尘怔怔看着这位陷入往事回忆的老人。

龙套：（掌柜）为人谦逊礼貌，待人温和有礼，多少小姑娘偷偷跟我打听他。就如你一般，不过你应当是比他更俊的

老人端详了一下晓星尘的脸，笑了，露出一口已掉了几颗的黄牙。

晓星尘：那那个人后来……

晓星尘嗓子有些干涩。

　　老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他深深叹了口气，道

龙套：（掌柜）自上工后也如你一般整天誊抄代笔，问他他就说他想多赚钱。有一天他突然说要请一天假，我看在他平日十分勤奋的面上也就同意了。谁知，他却再也没回来。

　　因为那个他已经死了啊。

　　晓星尘心中难过，却不知如何表述。

龙套：（掌柜）那孩子的字是十分漂亮啊，他所代写的信或是誊抄的书籍都会顷刻卖光，唯一留下的，也不过只有几张写错字的纸页。

他又眯起眼睛看晓星尘的手书

龙套：（掌柜）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就风格来看，你们是极为相似的。

晓星尘：那么那几张纸还在吗？

虽这么问，晓星尘却已知道答案了。若还在，掌柜的绝不会认不出前后的字是出自同一人之笔。

龙套：这个，就要涉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了。

掌柜摇头晃脑道，就差一把扇子就能讲评书了。

晓星尘：请讲。

晓星尘选择性忽略了老人的姿态。

龙套：（掌柜）那年轻人消失一段时间后，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跑来找我，向我要他的手稿。

　　晓星尘凝神。

龙套：（掌柜）那孩子真是惨极了，浑身是伤，左手血肉模糊，似乎小指是没有了。那血都凝固成了黑色，唉……

老人似是说到动容之处，眼眶也微微红了

龙套：（掌柜）我不知道那孩子经历了什么，还是好心问了问他，他倔强地不肯告诉我，只是不停求我要手稿，他当时的眼睛亮得吓人，我到现在还记得。

　　晓星尘的心微微揪紧了，他缓缓呼气，尽量装作并无异样。

　　老人似是说累了，停顿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

龙套：（掌柜）他模样，应是那年轻人早已遭遇不测了吧。夔州地小，没人管护，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平时都是低着头做人的啊，不知他们惹到了谁，落得那般境地。

晓星尘：您给他了吗？

晓星尘喉咙竟是有些嘶哑了。

龙套：（掌柜）我又如何忍心不给呢？便把我仅剩的那几张纸页都给了他。

晓星尘：然后呢？

晓星尘追问道。竟是自己也没察觉到语气中的急躁。

龙套：（掌柜）后来啊……啊年纪大喽，很多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打听过，那孩子后来流浪于市井街头，差点被什么人弄死之后，就消失了……都道他可怜，可夔州这地方并不安生，谁又愿意伸出援手，谁又敢伸出援手。

掌柜喝了口茶，慢悠悠道。

　　晓星尘低下了头。

龙套：（掌柜）不过都说当年那没有小指的小乞丐变成了一个大魔头，挂着一把没有剑鞘的黑色长剑，看谁不顺眼砍谁，住在禁地与妖魔鬼怪怨灵尸体为伍。行事极为乖张，当年但凡欺负过他的人都被砍成了碎片，或是被他丢到邪祟堆中分而食之。

　　晓星尘抬起头，正好对上老人睿智的双眼。

龙套：（掌柜）当然，这些只是大家所流传的，虽有人信誓旦旦说是他亲眼所见，但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我是没见过的。这孩子其实也是命苦，从小就经历着最黑暗残酷的东西，还要苛求他是否长歪。人啊，总是，涉及到别人的事时漠不关心，而一旦与自己有关，又总是无病**，说三道四。这人间啊，可比地狱恐怖多了。

　　老人见晓星尘一直沉默，不由笑道

龙套：（掌柜）年轻人，怎么，有所感悟吗？唉，你听我这老骨头讲陈年往事，说些有的没的，委屈你了。这些事，藏在我心中多年了，今日，总算是说出来了啊。

晓星尘：多谢您的剖心以白。

晓星尘站起身，拱手作了一揖。

　　老人哈哈大笑，

龙套：（掌柜）今日着实爽快。

　　晓星尘被他情绪所染，也微微笑了笑。

　　等平静下来，老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杆烟斗，深深吸了一口，陶醉地吐出来，转身慢悠悠走了，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龙套：（掌柜）年轻人啊，看你相貌言行必是不平凡之人。不过再厉害，对于人心，你却还是不如我这老骨头啊。记住啊，看人，勿用眼，要用心。唯心真实坦诚，从不骗人。

　　晓星尘垂下眼帘。

　　唯心真实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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