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对峙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黑，隐隐约约听到细碎的哭声，枉死之人的惊恐，清朗的笑，凶尸的咆哮，痛苦的呜咽。触目全是一片血红，腹部一阵冰凉，他睁开了眼。

　　黑暗早已消失，而他的小腹上深深没入了一把冰白长剑，靠近剑柄处蜿蜒刻着两个字——霜华。

　　他抬起头，却见对面那个他明明很熟悉的人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白衣道人眼窝处深深凹陷了下去，上面覆着的白绫被鲜血浸染，旁边站着一个黑衣道人，神情漠然，眼中一片死白。

晓星尘：“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晓星尘颤抖着、带着深深的厌恶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没空去管腹上的霜华，张嘴想要解释，可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听着身上的那个“他”说着阴冷的字眼，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恍惚中似乎见到晓星尘颓唐地跪了下去，痛苦呜咽道

晓星尘：“饶了我吧……”

　　他微微睁大了眼，下一幕便是一道澄净的冰白剑光划过，然后满世界的鲜血，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倒了下去，连魂魄也碎了。

　　薛洋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仍是一片漆黑的义庄，他和晓星尘并排躺在阵法中，那个人正安宁地睡着，十分乖巧的样子。

　　薛洋掩去满眼的复杂，抱着那仍旧温暖的身体，竟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欲.望。

　　之前所有的不合理和猜测怀疑，如今都有了解释。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想那些了，七七四十九日已经过去，阵法也到了收尾的关键之处，决不能有一丝差池。

　　他望着外面茫茫的雾色，心中长叹。

　　此时的义城，早已闯进了许多不速之客。

　　看着浓郁的雾气中一群人戒备着一个个敲门的情态，一道娇小的身影藏在一旁，与他们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周围走尸凶尸走过，却并未攻击，好像没有看到这个人影一般。

　　此人正是早已被丢到白雪观的阿箐。她没想到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在薛洋将她打晕送到白雪观时就早已有预感了，她不知道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可为了不拖宋岚下水，她求他带她去了岐山去找青宁，并请青宁拖住了宋岚，她自己则回到了义城。

　　但当她回到义城时，却发现这里早已妖雾弥漫，邪祟遍地，俨然已是一座死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那些走尸凶尸中没有一个熟面孔，明显并不是义城百姓。

　　阿箐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她一进城就遇到了他们，传说中的……但此刻的她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她决不能让书中的悲剧再次发生。现在当务之急应是找到道长和薛洋，不让那群人接近他们。所以她试图驱赶，却没有太大作用。薛洋曾给过她和道长一枚药丸，说是可以伪造出尸体的气息，避免身处凶尸中时被攻击，但副作用是会说不出话，硬要发声也只有凶尸般的咆哮。阿箐能在一堆尸体中自如行走自是多亏了此药，只是她自己怕是看起来也像死人了，不过她嗅觉丧失，也闻不到那种尸臭。

　　衡量再三，阿箐决定回义庄去看看。毕竟就算她去找那群人，现在她说不了话的状态和一身死气，他们也不会相信她的吧。

　　阿箐小心辨认了一下方向，拄着竹竿健步如飞朝义庄走去。

　　义庄中，璀璨的白光渐渐消失，显露出中央宛若一体的人来。薛洋从晓星尘身上起来，小心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抚平他微蹙的眉，将他抱起轻轻放入棺木之中。

　　做完这一切，薛洋终于忍不住，偏头吐了一口鲜血。他服下一颗丹药，撑在棺木旁。等待那阵眩晕过去后，直起身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唇上的血。

　　薛洋一直看着他，良久，轻声道

薛洋：“那个我如此可怕，你还是愿意奋不顾身地救下那个孩童吗？万一他死性不改怎么办？”

　　没人回应他。薛洋低低笑了两声，声音轻若羽毛

薛洋：“晓星尘，你真傻……我是他，但，我绝不会成为他。”

　　青年伸出手，解下晓星尘的白绫，从眉心一路向下，在那淡色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抽回了手。

　　他咳了两声，嘴角抑制不住地流出血来，可青年却仍旧带着笑，眼神温柔得不可救药

薛洋：“看来我高估了这阵法……咳咳……晓星尘，我巴不得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记我。哪怕是恨我也是好的。可是……我如何忍心让你痛苦……”

　　他眼中漆黑一片，那样强烈的感情被他生生压抑，嘴角却依旧噙着笑，握着银针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微光闪动。

薛洋：“无论今生前世，都忘记吧。薛洋这个人，抹掉才是……最好的……”

　　青年眼中似有光芒，或许是银针冷光反射所致，又或许，情之所至，肝肠寸断。

　　远方忽而传来很大动静。薛洋眸光一凝，风动，银针却已被抢走。

　　降灾出袖，转身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阿箐只觉脖子一凉，她瞪着薛洋，却碍于不能说话，一双手东划西舞，待瞥见薛洋唇角的血，眼睛瞪得更大，双手却停止了挥舞。

　　薛洋想到远方的动静，他默默收回了降灾，强忍住魂魄的撕裂之感，平静道

薛洋：“好好守着他，不要乱蹦，被分尸了我不会管。”

　　说罢，看也没看阿箐，更没有解释。只是脱掉身上的白色外袍，露出里面的黑衣。他拿起白绫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霜华，抬腿准备出去。转头，却发现阿箐拦在了门口。

阿箐：“……”

　　别去，会有危险。

　　阿箐想说话，却根本发不了声，她只能定定看着薛洋，希望他能看懂自己想说什么。

　　薛洋手一扬，义庄中顿时一片白色。等阿箐回复过来，薛洋早已经不见了。

　　阿箐急得团团转，她唤醒不了晓星尘，又拦不住薛洋。道长如今好好的，可薛洋一去，必死无疑。

　　这么几年相处，她早已将薛洋和晓星尘都看做了自己的哥哥，少一个人都不可以。

　　为今之计，只能去将他们引过来，只要让道长醒过来，一切便能解决了。

　　想到这里，阿箐先把晓星尘所在的棺木的棺盖盖上，只留一丝缝隙，防止心怀不轨之人看到。然后她拿起竹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门。

　　浓郁雾气中，昏暗的屋子内，薛洋瞥了一眼那间坐着老妇人的房间，奇道

薛洋：“咦。”

魏无羡：“那是天然形成的活尸，在这样的地方，真是……”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

薛洋：“她在等她的儿子，等了很久很久。”

魏无羡：“你怎么会知道？”

　　魏无羡眯起了眼。

　　薛洋勾起一个无害的笑容

薛洋：“猜的。”

　　魏无羡想到他刚刚那一堆举动，心中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此人承认了他是薛洋，可他总觉得，这人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魏无羡：“你拿一群小朋友做人质，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魏无羡开门见山道。

　　薛洋笑了笑

薛洋：“我想向前辈请教一个问题。”

　　魏无羡抱胸看着他。

薛洋：“我想问问魏前辈，魂魄不全者，有何方法续命？”

　　魏无羡心中一动，魂魄不全……他其实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叫做薛洋的人魂魄的确有缺失，虽然强撑着，他仍然能察觉到。他不动声色问道

魏无羡：“是哪一种？据我所知大部分魂魄不全者先天便会夭折，后天的也活不了多久。”

薛洋：“后天……”

　　薛洋顿了顿，反正说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

薛洋：“渡魂所致。”

　　魏无羡终于变了脸色，

魏无羡：“这种上古禁术……”

　　后面的话他硬生生吞了下去，没有说出来。是谁魂魄不全，竟让薛洋以自身为引行渡魂之术？

　　魏无羡满腹狐疑，终究没有问出来。

　　薛洋眼中精光一闪，

薛洋：“前辈果然知道，那么便请前辈告知了。否则，那几个小朋友的安危，我可不敢保证。”

魏无羡：“这种东西我以前看过，在古书中不过寥寥数语而已，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魏无羡耸耸肩。

　　薛洋还未答话，大门突然被猛地砸开，一道黑色身影飞了进来。

　　魏无羡和薛洋同时向后退去。宋岚手在桌上轻轻一拂，翻了个身，落于桌上，化去了力道。

　　而门口，温宁拖着一身铁链，携着一股白雾黑风，沉沉破门而入。

　　温宁与宋岚已战到了街上，一群少年目光发直地盯着他们看。

　　薛洋懒懒道

薛洋：“你觉得鬼将军和子玉谁会赢？”

魏无羡： “当然是温……等等，你叫他什么？”

　　魏无羡看向薛洋。

　　薛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说道

薛洋：“温宁倒是很认主，当初花了那么大工夫也没控制住他，比他姐姐还倔强。”

　　魏无羡又是一惊

魏无羡：“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薛洋：“我还知道……”

　　薛洋笑眯眯扔下又一句，

薛洋：“他的姐姐没有死。”

　　看到魏无羡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脸，他心情终于好了点，

薛洋：“怎么样魏前辈，你跟我回去，研究出了方法，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如何？”

　　魏无羡满脸复杂道

魏无羡：“且不谈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既然渡了魂就应该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延长寿命？前后矛盾，明显有鬼。”

　　薛洋没有回答他，他轻轻皱了皱眉，转头又扯出个微笑

薛洋：“既然魏前辈不肯配合，那就恕我冒犯了。”

　　说到“恕”字时，魏无羡便看到一阵冰白剑锋朝自己袭来，他闪身一躲，

魏无羡：“你欺负我灵力低微，不要脸。”

　　薛洋手上不停，微笑道

薛洋：“说到不要脸，彼此彼此。”

　　魏无羡有点郁闷，他朝门口跑去，边跑边喊

魏无羡：“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薛洋正待截住他，忽而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避尘的蓝光流转，正正接住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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