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话 眼泪

在我感叹超越这个时代的人出现时，克里斯已经去为孩子们准备晚饭了。

说是晚饭，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一锅掺着谷壳的麦子而已。

孩子们排着队，从他们流到衣服上的口水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认为这是不错的一顿。他们的手里都各自捧着一个搪瓷碗，但没有一只碗是完好无损的。不是边上缺了个口子，就是掉了快釉，有的甚至只是半只碗，真不知道他要怎么拿来吃饭。

我看了看锅子里像卷笔机削出来的铅笔木屑一样的麦子粥，问克里斯：“你们一直吃这个吗？”

“今天是礼拜日，这顿算是一星期里最好的了。”克里斯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舀着锅里的那团东西。从她的动作上来看，她应该对这件事很熟练，“平时的话，看看能不能用捡来的菜叶子烧点汤吧。”

晚饭做好了，孩子们一个一个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但他们并没有开始吃。而是规规矩矩地一个挨着一个坐好，围成了一个圈。

我看着这和邪教仪式般的举动：这是要干嘛？

克里斯来到圈中，说：“让我们祈祷，以感谢赐予我们食物的神。”她双手合十，低头念念有词。

古代西方人吃饭麻烦事真多。

孩子们也跟着做。有几个估计还是没有学会，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双手不怎么标准地合在一块儿。嘴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念着什么。

终于，克里斯说到：“阿门。”

孩子们和解放了一样，开心地松了口气，开始狼吐虎咽地吃起来。看着都让人感到饿了。

“咕……”啊，我的五脏六腑也在向我抗议。说起来，好像确实，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吃吧。”一碗麦子被端到我跟前，“你也一定饿了吧。这点东西入不了你的眼界，但充充饥总是没问题的。”

我坐在地上，抬起头，原来是克里斯：“谢谢。”说着我接过碗，这只碗很特别，它是唯一一只完好无损的碗。白瓷做的它在一堆搪瓷碗中格外醒目。

“别客气，这是待客的礼仪。”克里斯把碗递给我，“父亲在时我们决定过，这只碗只能给客人用。没想到头一次是给了你这么个不速之客。”说着她在我边上坐下。

我疯狂地吞咽着碗中的麦子。虽说有一股奇怪的泥土味，但是却不是那么难以下咽，这么说吧，我甚至无法控制把它吃下去的冲动。

在不顾形象地咀嚼了好久之后，舔干净最后一粒麦子后，我才想起来，作为一个绅士，应该在女士面前优雅一点。

“抱歉。”我说，“实际上，我也要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克里斯奇怪地看着我。我知道，这话从一个钱包里藏着几个金币的人嘴里说出来不可能有人会相信。

沉默。

为了避免尴尬，我打算转移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克里斯看向前方流淌着的水流，围巾下传来：“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中暗含着一丝绝望。

然后又是沉默。

现在我开始后悔以前没有好好练习和女孩子说话，我到底该怎么说才可以让对方接上一句话啊？

我俩都看着水从面前流过。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好久。

人一吃饱就会犯困。虽然这顿饭并不能让我真的填饱肚子。但是，在饥饿下，它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饱和感。

眼皮越来越沉重了。我打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想我得回去了。”

！

对哦，我还得回去。不过……我回哪儿去？莉缇娅那儿吗？我和她之前根本不认识。可是不这样的话我睡哪儿啊……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离开这儿。”克里斯建议道，“下午那些人你看到了吧？我告诉你这附近至少还有几十个。我可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克里斯冷冰冰地警告我。

“你今天还是留下吧。”她又来了一句。

我看了一下乱糟糟的地面，但又因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说：“好吧。”毕竟我根本不会打架。莉缇娅也很难说会不会收留我。

话说，这算不算是我头一次被女生邀请留下来过夜呢？

“那样，就好……”克里斯无力地又透露着一丝轻松地说了一句。

我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躺下了。嗯，和公园板凳上差不太多，可以接受。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到了后半夜，可能是因为石板铺的地面实在硬的反人类了，我难受的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哒……哒……哒……哒……”一阵脚步声通过石板传到我的耳朵里。

是谁？

我揉揉眼睛，悄悄地爬起来，看向周围。借助漫天的繁星，一个迷人的倩影在我的视觉内渐渐清晰。

克里斯？她这时候起来干什么？我决定跟上去看看。

克里斯走得很慢，而且还一摇一晃的，让人随时觉得会腿一软而摔倒。看那费力的脚步，你会觉得她似乎是在拖着自己走的。如果不是别的原因，光看走路的动作和节奏，你会以为是一个行尸走肉。

我一直跟着，也不知走了多远，总之，下水道那里是看不见了。

突然，克里斯停住了。

她转了个身，面向边上的水流，身体向前一倾，倒了下去。

切，原来是去洗澡，害我跟的那么久。早知道我就回去了……我打打哈，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慢着！哪有人洗澡还穿着衣服啊喂！

她是在干什么真是再明显不过了。我想也没想自己会不会游泳，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

不知多久之后，克里斯躺在地面的石板上。我爬跪在地上，咳着吸进去的水。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克里斯面朝上方，两眼无神地对着天空，“父亲不在了，食物也吃完了。再过不久，又会有地痞过来闹事……真的好累，你让我歇一会儿吧。”

“咳咳咳咳咳……”我连咳了好几下，“你用不着一直这样的，想哭的话，就哭吧。”

克里斯坐起来，依旧是平静地看向我。她的反应让人觉得刚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一直装作高兴的样子很累吧？”我擦擦脸上的水，“你父亲被吊死时你其实早就想哭了吧？我看到的，你身体抖了好几下，那是你在憋眼泪吧？面对弟弟妹妹们的时候，你为了隐藏食物已经耗尽了地事实，也必须装出轻松的样子。换在以前，遇到这些困难时，你也一定是这样笑着挺过来的吧？”

“但是……”

“我觉得啊，让人笑口常开永远是句梦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们真的能做到永远笑脸相迎吗？是的，开心真的很重要，人活着不开心没有一点意思。但快乐不是情感的全部。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就该哭，人能笑能哭才是人。没有必要强迫自己笑还是哭。”我顿了顿，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所以啊，想哭就哭吧。”

克里斯地脸庞埋在我的胸前，断断续续地发出抽泣声。

“哭吧。”我抚摸着她透着淡紫色的银色长发的头，“你已经很努力了，是时候歇一会儿了。”

克里斯的哭声回响着，飘扬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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