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夜幕降临,正在岩略寺驻扎的形高氏军两百余人已经停留了近十天。当主形高利直早在几个月前就从竹千代处接到了要把子嗣送到骏府馆的命令,但是他却一直用别的理由搪塞了过去。此次出征平定石川家叛乱,他是三河大名中,最先收到命令的一个,也是最先采取出城而不出阵策略的。
五六个足轻为一组,戒备森严的在岩略寺附近巡逻着,本阵内灯火通明。因为只是象征性的出兵,形高利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劳师动众,只不过是把领地内常驻的军力调动了过来而已。
“大人,还没有休息吗?”看到殿堂还闪着光亮就走过来看看的武士光着脚进来。虽然两人都带着佩刀,但是他们都没有穿戴武具,不光是他们,就连夜里巡逻的士兵们也都放松了警惕,仅仅只是把胴具一套就拿起长枪出去巡逻了。
“啊,是啊,有点……难以入睡。”
“要不要把夫人接过来?”
“不必了。”跪在佛像前的形高利直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站起身,身后的烛光也随之不安地晃动起来。
“您是在担心清水家吗?”
“嗯……”
“就请安心吧,只要像现在这样按兵不动,那个骏河的小女孩就没有任何办法,况且,其他的谱代家臣也不是都没有动静吗?”武士安慰道,诚恳的抬头盯着形高利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中慌乱,甚是不安。”形高利直摸着自己光亮的脑门。
“一定是我们的人手太少了,明天就请您下令增派兵力吧。”
“也好,就先……”
“大人!!形高利直大人——!”沙哑的嗓音从寺庙的正门笔直的传入殿堂内二人的耳中,伴随着的是急促而又慌乱的脚步声。
“大人——!快请看看这个!”一名衣着不整,兜帽随意地耷拉在身前,宛如一名野武士般的家臣宛若野兽般的跑来。
“龙照!你又是这副样子!都说了不能这样出现在主公身前了!”
“大人!你快看看这个!”大关龙照丝毫不理会训斥自己的武士,径直朝屋内走去,连脚上还沾着泥土的草鞋都没有脱去,他浓密的唇毛上还沾着森林里的露水,不知道从哪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小纹套裤上附着一只叫不出名字来的虫子。这家伙哪里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武士,简直是野武士中的野武士,最奇特的是他腰间别着的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很明显也都不是他自己的,“这是我从一帮武士狩那里换来的!”
“你怎么又去那种地方?!你可是吃俸禄的武士啊!”看着大大咧咧的大关龙照把一张已经破破烂烂还沾着血的白绫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地交到主君手中的武士,就差拔出剑来砍他了。
形高利直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他接过白绫,感到些许奇怪,照理说这种材质的书信,是用来传达相当重要的书信才对……为什么会在一群武士狩身上……
“(血污)……形高氏,蒲木氏两家,再三无视主番御松平家之命,恕不交出子嗣为质,如今三河叛乱,亦不出兵驰援,怠慢军纪,且以百众为千军,驻于城门之下,实属戏弄主君之为。今,清水家奉当主松平竹千代之命,可视此两家同为叛军,必除之以示效尤。其余仍按兵不动者……(血污)。”
“哼……”
“主君,到底是?”
“这是清水家的檄文。”说着,形高利直把白绫扔给武士,“做得很好,龙照。”
“主公!赶紧回平岩吧!”
“噢?龙照,我不记得你有主动要求撤退的时候。你不会是害怕那一千人还要应付叛军的清水军吧?”
一旁的武士也看完了那篇檄文,“这是在向全三河宣战吗?哈!真是可笑!这小童真是自不量力。”
“万一他们已经来了呢?”
“胡说八道,你以为一千人都是你啊?一夜翻两座山。更何况,这里是岩略寺!三河的三大寺之一,怎么可能会有人强攻嘛?”
“以防万一,我还是希望主公能撤回到本家去。”
“万一,什么万一?”
“罗里吧嗦的吵死了!”大关龙照像小孩一般情绪崩溃,朝着武士大吼道,“你是白痴吗?万一他们来了,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们都不可能赢过他们的!”
“什么?!”武士站起身紧紧拽住他的衣领。
“呜——呜呜——!”岩略寺外响起一声号角的哀鸣,众人的眼睛同时瞪大。
“怎么了?!”形高利直不管已经停下手的两人,朝外面喊了一声。
“大人!不是我们……啊——!”一声足轻的惨叫传来,紧接着,发光的箭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火箭矢落在岩略寺的屋顶,这样的猛烈程度,就算是夏日里最热的一天后的暴雨,也不如现在这般猛烈,屋顶简直就要快被弓箭压垮了似的,发出蹬蹬蹬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武士震惊的看着下一批正向自己飞来的光幕,已经有几根飞的快一些的弓箭穿过他的身旁,同时也有几根洞穿了薄薄的木板,插在了榻榻米上。
“撤退!!!撤退!!!”形高利直拔出身后的武士刀。
“主公!我去请蒲木家发兵支援!”大关龙照跪在地上,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高形利直。他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即朝着岩略寺的深处撤去。
然而此时……
位于岩略寺西部仅仅半天脚程的蒲木氏本城的天守阁上正燃起着熊熊大火。在火光无法照到的城背面,数十个全副武装的黑衣忍者沿着绳索从城墙上慢慢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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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出兵?”
雪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甲具,端正的坐在矮凳上,清晨平原上刮起的冷风透过了厚厚的营帐,发髻上红色的发绳随风舞动着。在她身前两边,坐着同样身穿深色大铠甲胄的家臣们。雪子严肃的目光,让阵内的温度都降低不少,武士们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形高利直和另外两个灰头土脸的武士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阵前,原来精心打理的月代头已经散开,像恶鬼般遮挡在脸前,身上昂贵的衣服也被烧出了几片大大小小的洞眼。
“怎么可能……”一整夜都在忙着翻山越岭逃命的形高利直拼尽力气睁开困乏的双眼,看见了眼前的身影。这是在做梦吗?自己居然在一夜之间就输了,开什么玩笑,居然还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吧,形高大人,恐怕将来在御初大会(少主元服之后所召集家臣们召开的第一次评定会议)上看不到您的身影了。”
“为什么要讨伐我?叛乱的明明是石川……”
“啪——”雪子猛地一合手上的折扇,打断对方,显然这样的声音让形高利直吓了一跳,居然还精神了不少,“就算我们不在那,石川又会去哪呢?不过说真的,一千人马三天走到岩略寺还真是不容易。”
“呵!笨蛋小鬼,你知道你这么做会发生什么吗?蒲木一紫的军队说不定真在赶来的路上。不仅如此,其他的三河大名……”形高利直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你说蒲木家吗?已经到了啊。”
“什么?”形高利直脸色一变,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抬头扫视雪子的武将们,他们正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简直就像……
“不过不是军队,是蒲木父子的人头。”雪子异常平淡的说出这句几乎要让形高利直崩溃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他觉得眼前坐着的这个据说只有七岁的女童愈发的深不可测起来。几个足轻用木器漆端着三个形高利直无比熟悉的人头,正是三河蒲木氏父子三人的人头,三个人的死状都非常安详,应该是夜间熟睡之时被人砍下了首级,其中蒲木家当主蒲木一紫的二子还是自己的女婿。
“怎么可能……不可能……你怎么能这样做!他们可都是松平家的谱代家臣!蒲木家向来和鸟居家交好,你灭了蒲木,还有谁会帮你处置石川的叛乱?!”
“你居然还有闲心管别人,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形高利直癫狂般的放声大笑,“到底是你清水家想杀我,还是松平家想杀我?”
“大胆!竟然敢威胁殿下!”朝比奈泰亲压剑而起。
“是呢……”雪子摸着下巴思索着,“竹千代那家伙,估计只会想到让你切腹之类的方法吧。”
“哼,要来就来吧,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形高利直一脸的大义凛然,看来是早就做好了自戕的准备。
“不能那么简单呢,形高大人,如果只是仅仅让你切腹的话,其他的三河大名们是不会怕的。”雪子用孩子的语气说出了让形高利直不寒而栗的话。
“杀啊——!”营帐外响起嘈杂的吼声。
“怎么回事?”雪子朝帐外喊道。
“殿下,有一伙自称是蒲木家的残部誓称要夺回自己主公的首级,在下正准备率人阻拦。”明智十兵卫扛着铁炮走进营帐内。
“多少人?”
“不到两百人,而且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武士。”
一个邋里邋遢的身影浮现在形高利直的脑海中,“……龙照?”
雪子瞟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形高利直,“有意思。”说着她从矮凳上跳起来,从身后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薙刀,的确是一把很普通的薙刀,足足有雪子两个人那么高,“出阵。”
“殿下,那他……”朝比奈泰亲在身后叫住雪子。
“烧死他。”
“诶?”形高利直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三个字像三柄利刃般插在他的胸口,他挣扎着转身,看着眼前穿着漆黑水滴纹羽织的娇小身影走出本阵,“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我是谱代家臣,我可是谱代家臣——”。
没有人回应他,又有剩下的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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