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阳光透过冈崎城天守庭院内茂盛的枫树叶,树影斑驳间窥见的蓝色忽大忽小。松平家的家老们面容惨淡的端坐在平日的大厅内,与平日不同的是他们都换上了浅色的和服,同时也没有佩刀,他们都只听说过清水家雪子公主的名字,却还没有一个人见过。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超过,可他们作为投降的一方,也没有人敢遗漏出一丝不满,只不过有几个人的脸上流下了几滴冷汗。
“鸟居忠吉大人……”
手上缠着厚厚的麻布条的大须贺正纲是自己执意要参加这次会议的。他的手伤十分严重,铅弹笔直的从手背穿过,虽然经过包扎和止血,但他自己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伤情正在一日一日的恶化,右手的敏感度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丧失,尤其是无名指和肿的像萝卜一样的小指,已经无法自己控制,可怕的犬牙交错着。
“有点奇怪啊。”
鸟居忠吉和众松平家家臣共二十多人望着空荡荡的长廊,一种耻辱感顿时而生。
“不可能啊,我最晚值差时,还看到清水家的使者队进城。”
家臣中有人自言自语道,此话一出,本来还好好的鸟居忠吉和酒井忠亲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们二人因为在三河有别的领地的缘故,冈崎城内的住所就是城内东南角的那一片客房,并且他们住的刚好是入口的两间,但是……
(昨天晚上,别说队伍了,连一个清水家的人都没看到!)
“难道说——!”
酒井忠亲惊叫一声原地而起,在众人的注意力还没有被他吸引过去时,整间屋子的四周便传来了激烈的交战声。
“啊——”
“呜……”
左右的两间和室离主政厅只有一面纸糊门的间隔,雪白的纸门上被人血溅画着鲜红的梅花图。房间内数名文官从来没有听过人的内脏被划开时的声音,这样的场景令他们脸色煞白,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房间的最中央。
全程不过数十秒,在众家臣的一片惊恐中,只听见左右两间已经被鲜血涂红的和室传来尸体被人拖走的声音,这时在外面的走廊上才传来阵阵厚重的脚步声。
“世上常说三河武士的不屈,看来是真的。”
眯起眼睛的男人出现在门前,“怪物”两个字不约而同地在家臣们的心中浮现。
“忍军……”
“正解。”
眯眯眼轻松的笑了笑。
“你想怎么样?”
酒井忠亲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在他的腋下藏着一柄肋差。
“走吧,雪子殿下已经等待各位多时了。”
(都被算计到了吗?那个清水家的雪公主!)
酒井忠亲咬牙切齿,眼神中充满不甘。
梅耸耸肩,丝毫没有带路的意思,朝着刚才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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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问你,这样的伤口处理你是……”
大关龙照沙哑的嗓音中饱含一种莫名的渴望,抵着阿泠脖子的刀片都用力了一分。
“阿泠——!”
营帐外传来雪子兴高采烈的呼声,大关龙照和阿泠都是一惊。
“可恶……”
一听到雪子的声音,大关龙照的胸口就传来阵阵记忆性的疼痛。
“来不及了,你快点躺下!”
“什……喂!”
阿泠用手用力一推大关龙照,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受伤的原因,还是阿泠本身就有那么大的力气,自己居然就这样被死死地按回到了床上。
帘帐被足轻恭敬地撩开,身穿黑具足,腰间用白色腰布勒住折扇和名为“泥棒切”的武士刀的少女武士几乎是跳到阿泠身上。
“阿泠——”
“殿下,您辛苦了。”
“咳咳……”
站在营帐外的朝比奈泰亲和山本晴明二人尴尬地轻咳两声,识相地没有进来,但还是微微提醒了雪子周围有将士在场。
“哪里的话,最辛苦的是你们噢。”
“殿下,战事呢?”
“赢啦!”
“太好了!殿下。”
阿泠也抱着雪子温柔的笑了起来。
雪子的视线被停留在了阿泠脖间的一道不过指甲粗细的红印上,来自医学生的敏锐让她不得不仔细地注视许久。
“阿泠……你的脖子。”
(那是……刀痕?)
阿泠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用手护住脖子。
“啊,这是……”
正准备解释什么,雪子已经准备走向大关龙照的床头,右手稳稳的按在了武士刀上。
(这个小鬼聪明过头了吧!)
躺在床上的大关龙照眉心沁出几滴冷汗。
“不是的!不是的殿下,这是在之前战场上不小心……”
阿泠眼看不好,急忙跑到跟前,像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大关龙照。
“那家伙有什么值得你救的?”
“殿下!他是奴好不容易才救活的,殿下当着奴的面要杀他,太残忍了!”
雪子秀目微睁,阿泠的话唤起了心中不知名的某种感触。
(残忍……吗?)
她用余光注视腰间的武士刀,那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脱节感一下子席卷全身。
(我,至今杀了多少人了?)
莫名的恶心让雪子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营帐内的东西包括阿泠在内都天翻地覆。
“殿下……您怎么了?!”
阿泠看到不对,急忙冲上前扶住雪子。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这样可不行,还是一会让广桥医生看看吧。”
阿泠担忧的把雪子扶到了营帐内的椅子上,才发现雪子的嘴唇变得像纸一样白。
“广桥,说起来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雪子拖着自己的额头,声音中充满了疲劳。
“是,广桥医生最近一直都很忙。”
(应该,放过他了吧?)
阿泠回头瞥了一眼床上的人。
“不知道他是真忙,还是因为我三叔的事情记恨我呢?”
(这小鬼,真的是个七岁的女童吗?)
“怎么会呢,殿下,广桥医生他可是一直都很挂念你的。”
“呵呵,那应该也没有在今桥城的岩田平太郎那么挂念你吧?”
雪子坏坏的笑起来,被阿泠轻轻地锤了一下肩膀。
“殿下!你又取笑奴。”
“那小子可是让他父亲来求我噢,真亏他想的出来。”
“左门卫……大人吗?”
看来阿泠还没有听说这件事情。
“嗯,他说‘殿下,我还想要别的东西,请您把阿泠许配给平太郎吧!’什么的。”
雪子把故意用粗粗的嗓音把当时左门卫说的话模仿了一边,阿泠被滑稽的声音都笑了。
“哈哈哈,殿下,然后呢?”
阿泠也非常明白,雪子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我当然说不行!我们家的阿泠怎么可以嫁给那样的家伙!”
“哈哈哈,那样的家伙,平太郎君也太可怜了。”
“没关系,只要阿泠你幸福就好啦。”
“殿下。”
阿泠捂着嘴,温柔的看着雪子。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阿泠。”
“不,殿下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我好,但是……”
“但是?”
“但是阿泠更希望见到温柔的主公大人呢。”
“温柔的……”
“嗯,如果对家臣都要像敌人那样的话,殿下又怎么能快乐呢?”
雪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阿泠,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五百年后的那个张泠会教导她的句子。
“张……”
雪子看着眼前的阿泠和她身后缥缈的张泠的虚影,踌躇着伸出手去。
“殿下!”
营帐外传来朝比奈泰亲的声音。
“怎么了?”
雪子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脸上立刻恢复了在外人面前威严的神情。
“梅大人已经到了。”
雪子沉默片刻,看了看眼前的阿泠。
“马上就来。”
阿泠也懂事的起身,朝雪子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离开时还不忘最后看了一眼大关龙照。
躺在床上的那位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条青筋。
(我这是完全被当做背景了吗?)
“刚才的算什么?”
‘良知吧?’
腰间的武士刀发出红光,苍老的声音在雪子的脑中响起。
“良知?”
雪子伸出双手,用鼻子细细的闻了闻。
“哈哈哈哈哈哈,良知,是良知吗?!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少女瘆人的自言自语,大关龙照不禁汗毛炸起。
被黑色的水滴纹家旗围住的本阵内,跪满了松平家的家臣,在他们周围,是数个全副武装的僧兵。这些僧兵们和他们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从这些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们的信仰早已不再是一心向仁的佛祖,而是纯粹为了战争而生。
“这可如何是好,酒井大人,如果那家伙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
鸟居忠吉满头冷汗,手心上也被指甲抠出了一道道红印。他们在议事厅部下暗兵的消息,雪子会做出怎样的惩罚呢!自己会不会和形高利直一样被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每当这样想,鸟居元忠的内心就像有数万条千足虫爬过一样难受。
“鸟居大人,这件事情都是我一人安排的,和各位都没有关系。”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不是说好……”
“鸟居大人!”
酒井忠亲喝住鸟居忠吉。
“殿下和松平家,就交给大人了。”
“这!”
鸟居忠吉还想说什么,但是身后已经传来士兵对雪子的行礼声。
松平家的家臣们纷纷低下头去,唯独酒井忠亲没有低头,众人在一片死亡般的寂静中恭候着眼前的这位只有七岁的征服者。
雪子取出腰间的泥棒切,挂在身后的刀架上。
“那就是……在吉良河滩斩下三百强盗人头的,dorobokiri……”
七岁的小孩,居然佩戴这种隔着刀鞘都能闻到血腥味的邪刀。
“很遗憾居然是这种方式第一次见到各位。”
雪子一张口,家臣们都感到一丝诡异的凉意。
“听说各位特意为安排了欢迎会。”
(居然把安排的暗兵说成是欢迎会……)
“这件事都是我一人的主意!和他们没有关系!”
酒井忠亲不顾鸟居忠吉的阻拦,在人群中站起身,昂首挺胸的走到了家臣团的最前面。
“你是?”
就算是个正常人,在长相粗犷还散发着野蛮气息的酒井忠亲面前,恐怕早已气势全无,但是雪子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威严起来。
“松平家谱代家臣酒井家当主,酒井忠亲!”
“那么,之前守城不出,也是酒井大人的决定吗?”
“三河只有一位主公,我们只会听从松平家当主的命令。既然今天败给了你,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酒井忠亲梗着脖子,双眼充血,一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都给我——让开——!”
正当营帐内陷入一片死寂时,外面传来阵阵烈马的嘶鸣,以及一个少年发出的怒吼声。
“你们主公是我家主公之臣,谁再敢以下犯上,杀!”
又是一声某个足轻被摔飞的惨叫声。
正当雪子觉得这个声音耳熟的时候,营帐被人拉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戴着疲惫的脸色出现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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