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可以吧？”

少年说着不顾龙照木讷的眼神伸出手打算拿走摊位上的肥皂，左手从衣服里掏出两枚形状不规则但打满窪田花押的切银，这种领国货币在三河并不多见。因为没有成熟的铸造技术，偏远地区的银匠会索性将一整块订好分量的银化软后打上本家的花押充作货币使用，以至于往往这些货币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

“啊…这位客人，真的可以吗？”

店主的眼神扑朔起来，手上递过去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天底下哪有愿意放弃凭空多出一倍利润的商人。少年离摊位越来越近，那枚勾人心弦的耳环也让雪子看得越来越清晰，虽然在这个时代想要打造这样的物件毫无困难，但哪怕思想前卫如织田信长那样的人也不会把金属戴在自己的耳朵上，这样的装饰是属于现代人的证明。

“竟然有这种事情。”

雪子轻声惊叹，右手梦游似的朝那耳环伸去，他就是信里说的那个劫走阿泠的土匪头子。杀意一瞬间就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就在指尖快要碰到时，少年像是感觉到什么侧过头去横眼看她，身后的手下一个跨步横在二人中间，那手下也是同样骨骼惊奇，站在少年的左侧挡住了所有的光线，脚底什么都没有穿却要比龙照加上雪子还要再高一个头。

“抱歉啊小妹妹，抢了你的东西。”

“大哥哥你的耳环真好看，但是这件东西不能让给你哦。”

龙照心领神会，将桌上的肥皂飞速夺过。少年的神色一惊，但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不翼而飞的肥皂上，而是龙照肩上的雪子。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还没人能第一眼就叫出它的名字呢。呐，是谁告诉你这件东西叫作【耳环】的？”

他也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的对话就已经互相暴露了彼此的身份。

“店主！我出金一枚。”

“什？老爷您认真的吗？”

“啊，当然，这件东西就归我了，你可别再想出手。”

“是是是，归您了归您了。来来来，您再挑点东西，啊不不，您告诉小的住在哪，这些东西小人今晚就送到您的屋敷去。”

龙照没有注意到自己肩膀上的气氛早已经突变，他只知道雪子对这个东西势在必得。他从身上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圆形金币豪气地掷在桌上，那种美观的外形只有甲州的金矿才做得出来，这是甲斐贵族之间才会通用的一分金，因为购买力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过于巨大，甚至一度有人用来收藏。

“真是阔气，看你们的打扮是武家的人吧。”

“是又如何？”

龙照转过身与那些人正面相视，少年的视线还在雪子的身上飘忽不定，雪子也同样在蓬乱头发的掩护下观察着他们，尽管这里不方便杀人，但拧断这几个人的胳膊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在想出门都会带金子的大老爷，要是绑起来会愿意出多少赎金呢？我的兄弟们也都很好奇啊。”

“哦？那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几个手下站成一圈将雪子和龙照围住，龙照也不甘示弱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武士刀上，用拇指轻轻一推刀锷，锐利的刀锋露出冰山一角。周围的商贩也都顾不上自己的货物，纷纷避让。

“动手。”

“到此为止了！”

正当几个大汉准备一拥而上的时候，人群外传来男人的怒斥声。众人回头看去，竟发现是一个骨瘦如柴，尖嘴猴腮的瘦弱男子，根本不像是会发出那种吼声的人。

雪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虽然二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为他在日后的历史上太过出名，她不得不记下了他的长相，或者说根本不用记，因为他长得就和他的外号一模一样。相比一年前特地从尾张到骏河送满车柿子时的他，现在的藤吉郎皮肤更加黝黑，简直要和山里的猴子无异。

“你没有忘记这里的规矩吧，百耳先生。”

“你是…怎么，你认识他们吗？”

猴子似乎和这个少年有几分熟悉，他的话竟然能让周围的手下都放下动作，静静地等待下一步指示。

“不认识，但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这是大家努力建立起来的地方，不管是谁在这里只做生意，客人的背景卖家的渠道一概不能过问，你打算与我们为敌吗？”

少年手下当中那个如同怪物似的大汉调整方向，一步步朝猴子跨去，右手在半空中握紧挥拳，眼看就要毫不留情地砸在猴子脸上。随着拳头撕裂空气的躁响，一滴冷汗从他的鼻梁悄悄滑下。

“力也！”

少年的喝声让大汉的拳头直直停留在猴子的鼻尖上，回头再次确认后他只好把手慢慢地撤了回来。

“我们走。”

少年一声令下，其余的手下也全部放下警戒，跟着主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主公，要追吗？”

“放我下来。”

“是。”

龙照蹲下身子，雪子立刻翻身落地。视线盯着刚才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在耳边伸出食指轻微一动，茶屋周围的树冠上立刻噪声大作，数十个清晰可见的黑影在树丛之间穿梭而过，直奔雪子手指的方向而去。龙照傻了眼，正慢步走来的猴子也满脸惊恐地仰头看向半空中，一时间整个茶屋的人都知道了这对父女的身份不简单，树林远处到处吹起了忍者们传递信号的口哨声。

“好久不见啊，猴…”

雪子挤出笑脸言犹未尽就被猴子压住话匣，他伸出黝黑的手指往嘴上一放，拎起地上自己的行囊就往人群外走去。

“小主公还请走这边，这里说话不方便。”

看到刚才从头顶略过的忍者们，周围的人群一边骚动着一边各自散去。三人穿过树林，茶屋的嘈杂声依稀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一路上猴子一言不发，雪子也什么都不过问。

终于，在不知道爬了多少高的坡后，视线顿时开朗起来，这里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天然平台。脚下的土已经被夯实，平台的正中央用茅草和木材搭建了至少四十坪大小的简陋土屋，小屋的外围还用栅栏像城墙似的结实地围了一圈。这样的工作量，定然不是一个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的。

“快，您请进，如此简陋的地方还请见谅。”

“这是你自己搭建的吗？”

“正是，别看小的现在这样，总有一天要造出自己的城来！”

“自己的城，你对建筑很有兴趣吗？”

“不，这是我家主公曾经对我说的，他说在下将来会造出震惊天下的城。竟然对出身卑贱的小的有这种期待，在下感动至今。”

基本可以确定织田信长已经靠着自己过人的天赋，掌握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未来。但今川义元提前死在了自己手上，按理说事态的走向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造的还算…凑活吧。”

“哈哈，这可真是多谢。”

我这可不是在夸你啊喂！

猴子推开栅栏门，径直推开土屋的木板门，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席卷而出，熏得雪子直犯头疼。屋内更是没有什么光线，屋内的所有亮度只能靠土墙上的隐狭间来提供，如此细小的洞口甚至还没有今桥城城墙上的铁炮枪眼来的大。

“意料之外还挺宽敞的。”

“啊，在下这就为您收拾出合适的地方来。”

猴子把背上的货架倚靠在墙边，走上室内根本没有打磨过的木制地板，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席榻榻米来铺在火坑的正座上。雪子还在仔细观察着屋里的种种摆设，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确实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但说不好平日里会有其他的拜访者。

“所以，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三河？”

“啊！还没给小主公您上吃的呢，真是失敬。”

猴子像是故意绕开了话题，这让雪子更加在意起来。

“喂，我们家主公可不会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那是那是，还请稍等。”

猴子对龙照笑了笑，从箱子中拿出三颗泛青的大柿子…

喂——！你这是被某人传染了吧，到底是有多喜欢柿子啊！

雪子看着放到自己手里梆硬的柿子翻起了白眼，再看身边的龙照竟然已经毫不犹豫地啃了一口，看他脸上的表情还甚是享受。

“你果然是笨蛋啊。”

“诶？别这么说嘛主公，味道意外的还…好涩！”

“好了，笨蛋一号确定。”

猴子笑着吃起柿子，似乎毫不在意口感上的苦涩。雪子摇了摇头把柿子放到一边的榻榻米上，观察起眼前的猴子。

“柿子混蛋过得还好吗？”

“柿子混蛋…主公他是喜欢吃柿子没错啦，但小主公你也不用这么讨厌他吧，莫非您是柿子反对派吗？”

“哪有这种随意的反对派。是他让你来的？”

猴子的眼神黯淡些许，手指纠缠在一起，半晌，他抬头盯住雪子的眼睛，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雪子最意想不到的话。

“主公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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