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伞球

“这个街区的建筑感觉留下来不少。”阮天雾挽着医生的胳膊，手腕上的计数器发出嗒嗒的轻响。

“之前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讨论这个，这种风彻冲击次数较少导致留存建筑的区域还有不少，最后大家基本上分成了算法失误派和另有所图派，争论得很激烈。”

“那……”

“两个问题，这些建筑会不会在我们走进去后垮塌，以及里面是否还留有危险因素。你在笑。”

“没什么，哈哈哈，”阮天雾想象出了医生这种说法被K指责为剧透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啊对了，前两天三儿不是找我说发现了破碎的蓝罐么？”

“嗯，关于冰格的报告我已经读过了，没有留下冰封后遗症，植入的虚假记忆已经清除，家庭调查方面通过身份识别码确认其父母和弟弟在2123年的战争期间遭遇爆炸死亡，具体信息遗失，没有存世的直系血脉。”

“她体内的抗体我也安排调整到了现代水平，名字叫心瞬，由于正好出生在2102年，那时候是姓氏运动时期所以没有姓，我就自作主张让她跟我姓了哟。”

“认了个祖宗挺不错的。”

“你居然会开玩笑了呀，反正她做冰封处理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不过现在有个关键问题上面的医院解决不了。”

“来找我帮忙，”医生的义眼暗了一下，阮天雾没有说话，只是腾出手在太阳穴附近比划了两下，“治疗菱半侵蚀的初期症状。”

“嗯，所以你能不能带着三儿上去一趟？”

“正义不求回报，治疗可得收费。”

“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前几天抓的那人还在走程序所以咱们暂时拿不到赔偿，缇克那边也不能白白支援我们，但是让那个孩子拿出钱来实在是不现实……”阮天雾的眉头微微耸起，见此情形医生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阮天雾的后颈以示妥协，后者再度高兴起来，拽着医生的衣服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两人此时走到了路的尽头转角处，数十米的围墙中间立着一扇锈蚀的铁门，上方的显示灯管已经四分五裂，而且没有电源支持它继续工作，这里就是本次散步的目的地——G市高中。他们正准备踏进铁门，一阵低沉通透的歌声让二人不禁放慢了脚步。

白骑士

白骑士

苇草引人返乡念夕阳迟

白骑士

白骑士

无常叩响柴扉我大限至①

K身穿一件印着“地铁水藻”文字的浅色T恤，脸上架着墨镜嘴里哼着歌，他手里攥着握把，身子前后各有一个轮子——他在骑自行车。一见到进入校门的两人，K就停下歌声偏移车把骑了过来。

“这里竟然有自行车诶，而且还是轮子着地的原始款。”他兴奋地提了一下车把，但是自行车很不给他面子，前轮克服重力仅仅抬起来一厘米。

“三儿，你这哪儿找到的？”

“就后面的礼堂里，放在一个台座上，估计是有什么纪念意义，不过反正他们也不要了，这学校里肯定还有不少可以捡的东西。”

“看到委托地点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说不定这里的备用电源或者储能机还没坏，我们先去找委托人说的东西然后四处转转。”医生的目光扫过几栋大楼的阴影。

“我倒是觉得可以先闲逛一下，说不定能发现堵着门在啃干粮的高中生。”

“事先准备了足够的食物才有可能，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那就看看房顶上有没有种菜的。”

“一年，时间过得真快，”阮天雾感叹着抬了抬手腕，“我确实带着计数器，如果有生命信号的话自然是最好的，而且……你能别转了么我要发火了。”

K一直骑在自行车上在两人身边绕圈，听见阮天雾这么说他反而故意加快速度骑了几圈，直到她扬手作势要打，K才按住刹车，他把车停好后率先走进教学楼，医生和阮天雾对视一眼，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进教学楼阮天雾立刻打开战碑检查建筑强度，医生示意放轻脚步避免扬起过多灰尘，K则一马当先拉开了最近一间教室的前门。

在撤离通知下达之前各所学校均没有停课，但是由于学生或是他们的家长遭遇不幸，平均每个年级有两到三人离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种情况会以怎样的速度在校园里传起流言又会被怎样添油加醋，若是能从当时学生随身携带的终端里读取大家的讨论大概就能掌握事件的一鳞半爪，可惜K从课桌里连续翻找到的几个终端都没法使用。

“三儿这些都是通过学校的总服务器供能的，上课和熄灯时间还会自动关闭，现在总服务器早坏了，怎么摆弄也打不开的。”

“可惜，本来还想看看那些孩子们能编出什么样儿的鬼故事——‘孤身走进厕所的学生，突然做出的怪异举动，整间教室的电压不稳，班上同学日渐减少，啊！其中的规律！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该向谁求助，又或者！我该拉谁当垫背……’”

“你又来了，不过我上学那会儿好像没听人说过这种话题。”

“雾姐，说不定你那时候太正经了导致大家都觉得和你聊这些也不能达到预期效果。”

“你小子是在暗示我现在不正经么？”

“倒不如说我很讶异你居然正经过，哈！”K小跳一步接住阮天雾扔过来的黑板擦，“鬼故事每个学校总归是有几个的，比如翻修教学楼的时候挖出了受诅咒的古董导致大家开始丢钱，或者是图书馆里有一本从来没人找到过的书，再不济一些性情乖僻的同学也能成为话题，某人明明在一楼上课却坚持跑到三楼去上厕所什么的，在这种大家交头接耳的大环境里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发酵起来，更别说有同学突然‘生病’从此再也没有来过学校这种大事了。”

“确实有可能，我们现在是知道那些离校的学生大概是遇上菱半了，不论是本人还是家人，但是他们的朋友不了解这个情况，等故事越传越邪乎，终于他们决定去这些同学家看看……”

“到那时已经人去楼空了，即使询问邻居也只能得到一些暧昧的回答，这些家庭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后急于自我保全，连亲戚邻居都没有告知，更不要说是学校里结交的不太重要的朋友了。”

“你呀，又开始消极的臆测了，我现在和在学校里认识的姐妹也还是有往来呀。”

“那你当时告诉她们菱半的事了没？”

“我……”

“小雾当时是职责所在需要保密。”医生站在教室后窗附近的储物柜旁说。

“你找到了什么？”K跟随医生的目光望向柜中，很多乒乓球大小的塑料球整齐地码在里面。

“这是……免撑式雨伞，”医生拿起一只塑料球随手抛给阮天雾，“这所学校供着原始的自行车，刚才看到的黑板擦和其他教具也很旧，钱都花在买雨伞上了。”

“怪。”K蹲下帮医生抓起一些塑料球放进背包里。

一段时间后他们爬上了顶层，楼梯间里标着五，一连看过的三十几间教室情况都差不多，学生留下的私人物品屈指可数，教室里的储物柜都放了很多雨伞球。一路上K不停地揣测流传的故事内容，从离校的学生冒犯了供奉的神圣自行车而遭到报应，到他们都中了“请假病毒”再也无法从请假的状态中恢复，直到医生说“去办公楼”他才停下来。

办公楼通过走廊与教学楼相连，每层中间由一扇厚重的门隔开，只有三楼的门没锁，正好委托人所描述的物品地点也是办公楼的三楼。

“见鬼，那边儿塌了。”刚穿过门洞，K一眼就瞧见了走廊上散落的碎砖和玻璃，不禁发出悲呼。

“塌掉的那间里面……”

“大家都听好啊，医生已经剧透了东西的位置。”K甩了甩手。

“什么呀他哪能说的那么准。”

“雾姐，我们啥时候能弄个扫描的机器，就对着这楼‘嘟’一下东西在哪儿就能看见了。”

“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吧。”

“你们俩以前在警局的时候没有这种科技产品么？”

“好像有能用来定位人的，而且辐射还挺大。”

“别站着不动，先从近的找起。”医生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格局相较教室就要小很多，早先这里可能是打算作为团体课教室或者多媒体室而建起一间大教室，但是建成后中间被数面墙分隔成单人用的备课室，推开门就能一览无余。房间内部铺着深色的大理石地砖，墙壁的白色与靠墙摆放的文件柜融为一体，门正对的墙上开着一扇窗，从门口就能透过窗户望见校园主通道另一侧的图书馆和科技楼，室内良好的采光不仅得益于窗户，办公用的桌椅都没有支撑，而是采用了从两侧墙体中延伸而出的设计，便于教师自行调整桌椅面对房门的角度。在这间办公室被弃置的时候桌椅并没有完全展开，可以想见当时的匆忙场面，从窗口流泻的光线毫无遮挡地投在地面和墙的下半，使得狭小的房间获得了通透的视觉效果。文件柜的主体为嵌入式，推拉结构与墙体贴合令人很难一眼区分二者。

“没有，我这边柜子里只有一张老先生的照片。”

“我这边有一张相同的照片。”

“这底下还有更多都是同一个人，这老先生可太自恋了。”

“是我忘了问，你们这次要找的是什么？”阮天雾倚着一扇打开的柜门，眼睛盯着计数器和战碑。

“就是一个锡制的小盒子，大概比手掌大一点。”K拍了拍手上的灰。

三人在隔壁办公室里依旧碰了一鼻子灰，再过去一间也是一样。

“你看，就像医生之前说的，在塌掉的这间里。”

“把螺丝刀给我。”医生从背包里拿出折叠起来的金属杆，每一根杆子都冲压至截面呈L型。

“刀。”K的手上摸出螺丝刀递给医生，后者在金属杆的两端套上弹簧垫，拿出两个刚才捡的伞球，摇晃几下之后将球拉成两半，用螺丝刀分别固定在弹簧垫上。

“虽然我带了买来的支撑工具，不过这东西还能用，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东西还能用？”

医生左手拿起金属杆，右手拍向弹簧垫上方的虚空，六边形晶格组成的能量罩挡在手掌前，发出略微可以辨认的光。

“如果维持伞面的能量大于人抬胳膊举起伞的消耗，很多家庭是舍不得用的，所以这个只要摇两下就能维持一个小时。”

“伞面的强度靠不住吧？”

“所以我要开始扫描楼板强度了。”阮天雾把计数器贴在墙壁上。

医生和K一起又准备好了另两段金属杆作支撑，阮天雾示意再加一段，四楼的底板和侧墙全部损毁倒在了这间办公室里，倘若支撑不够会引起旁边，也就是三人头顶上的楼板碎裂。

“钳。”一把二十四英寸规格的管钳从K的手上滑出，在砸进自己的脚面之前他抓住了漆成红色的把手。医生把随身携带的能量桩放在墙体中下部并用手扶住，K模拟打槌球的动作小心地把它敲进墙里，如此反复三次使三支能量桩呈一字排开，三人各自后退一步，随着一声爆鸣墙上开出了约一米长的缝隙。

“剩下来的随便敲敲，我这也不能完全当锤子用。”K捡起能量桩扔进医生的背包里，用管钳沿着缝隙上端砸开墙壁，缺口达到半人高时上端的木工板承受不住压力开始断裂，目标办公室里的文件柜整个倒了过来。

“看样子找到了。”

“呼，幸好不用去砸另一边的墙了。”K拉出柜子上严重变形的抽屉，一只四寸见方约两指高的盒子出现在三人面前。

“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阮天雾帮着医生收拾金属杆。

“说不定里面放着镀金的门票，”K揭开盒盖，“这……里头有两颗过期的糖，还有就是一张卡，cab system是坐出租车用的？等等这下面有个信封，这个包装这个气味……嗯是情书，没拆封的。”

“委托人的隐私不要乱看，你要想收我写给你呀？”阮天雾敲了K一下。

“拉倒吧，那医生还不得拆了我，”K关上盖子十指交叠，锡盒消失在指尖，“目标物寻获，接下来去科技楼。”

三人下到办公楼的一楼走廊，阮天雾言称要去方便一下将医生和K先推向楼外，二人走过校园主通道后K跑近图书馆的窗边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图书馆里全都是停止工作的读写机器，完全没有实体书的影子，只得撇撇嘴显示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刚才从那边看过来，楼顶加盖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可能是放备用电源的地方。”医生站在科技楼前回头对K说，他看见阮天雾已经从办公楼里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为了保证稳定的话也可能在地下室里，”K伸腿抵开科技楼的正门，半个身子探入大厅，“我们先去地下室吧，离得近。”

“慢着，”医生拦住K，后者一愣，旋即顺着医生的目光看见原T市警局高级调度员阮天雾跑了起来，手腕上的计数器似乎在闪光。

“这栋楼里——有——生命反应！”阮天雾边跑边喊了起来。

“听到咯，”K伏下身子贴在地板上听着动静，“就在下面一层，正在向我们这里移动。”

“生命反应提升超出正常值，菱半确认，遭遇五秒前！四、三、二、一！”

科技楼大厅靠里的通道尽头的铁门被直接撞飞，一名衣着破烂的成年男性身影出现在通道里，他的上身前倾双臂下垂，双手扭成奇怪的形状，喉咙底传出的嘶吼声在大厅里被放大成恐怖的嚎叫。

“医生。”

“布景。”

“沉浸。”

①：此处引用自Ryan Ike的歌曲White Rider，我自己翻译的这一小段为了押韵改了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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