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羽儿跑了

每个人最怀念的，总是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候，那时虽然自己感觉并没有多大的幸福，还有着这么多的约束，可要细细回忆起来，却总觉得依然是那时候的自己最快乐。

不用担心生活压力，不用担心工作琐事，除了乖乖听话和认真学习外，生活只剩下老师的批评，父母的唠叨，伙伴们的关心……如果说生活是一坛回忆酿成的美酒，那么一定是这个的时候的滋味最为甜美，但也最为辛酸。

带着灵羽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我仿佛又走过了自己的童年。

花坛、纪念碑、小商店、风雨操场……等我带着灵羽把学校走了一遍，都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在保安大叔的催促声中，我们快步走出了校园。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似的在里面绕了绕，并没有走进教学楼里，看看孩子们的教室是什么样子，但是对灵羽来说，她已经非常满意了。

“爸爸，你不是想知道羽儿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灵羽笑了笑说道：“那羽儿就带爸爸去吧。”

随后她报给了我一个令我很是意外的地址——几乎要脱离京华市，连郊区都算不上的边界区域，水洞桥东侧桥下。

要知道，虽然京华是一个国际大都市，但也并不是每一寸土地都是高楼大厦，在京华的郊区还有许许多多的土地没有利用起来，没有规划的脏乱差区域汇集着各种各样的贫穷民工、流浪者。

而其中最是脏乱差的，要数京华市最西侧的水东区。水东区濒临北冀省，和北冀省只隔了一条水东河，属于郊区中的郊区。

照理说，这片区域是两个行政区的交界处，应该是汇集了双方的优势，迅速发展才对。只可惜这边的治安情况并不理想，而人口不多，地形又复杂，即使花了大成本整治下来了，也没办法立刻带来经济效益。

水东区的开发就这么搁置下来了，一停就是十几年。而这边也慢慢成为了流浪者的天堂、小偷的汇集地、赫赫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听说我们要去水洞桥附近，一连拦了好几辆车都不愿意去那边，不是说路途遥远就是说去那边不安全。

路途遥远谁不知道？要不是时间紧迫，坐公交车实在是太费时间，我也不会愿意花这么多钱打车去郊区边界的地方啊。

到最后，总算是有一辆出租车愿意载着我们去那边，不过也只敢开到水洞桥外围附近，毕竟里面道路狭窄，又没有什么路灯，要是不小心磕着了碰着了，那都还只是小事，要是轮胎被扎了漏气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们下车的时候，司机还热心地提醒我们：“小伙子，这片地方很黑，又没有什么人，你和女儿在一起一定要小心一点，要是遇到那些抢劫的，那可就不好了。”

我微笑着向他点点头表示谢意，随后目送着司机离开。

“还有好一段路要走。”灵羽望了望前方隐藏在黑暗中的大桥，那是一座修建于二十多年前却已经弃之不用的大桥，连路灯都没有的水洞桥就像是盘卧在不远处的一条恶龙，给周围的黑暗又染上了不少恐怖的气氛。

我不由在想，灵羽这么小的年纪就住在这边，难道晚上出来就不会害怕吗？况且连路灯都还没有，满地坑坑洼洼的，这要不是摸着地面，能安然无恙地到达桥下吗？

才是往里面走了一点点路，我就无奈把手机拿出来，开了个手电筒照着前方，不然我估计等我们看清路，走到那边也已经要八点钟了。

“羽儿，你不会是想把爸爸骗到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偷偷对爸爸做些什么事情吧？”看着周围陌生又黑暗的环境，我不由有些害怕起来。

灵羽噗嗤一下笑出来了：“虽然爸爸比较笨，但是力气比羽儿大多了，要说害怕，也是羽儿害怕爸爸才对。”

我有心想逗逗她，看看这个小天才平时里像个大人似的，遇到了紧急情况会不会暴露出小孩子害怕的天性，便吓唬道：“你猜对啦，待会儿爸爸就把你拉进草丛里面去欺负你啦。”

灵羽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去草丛里啊，蚊子这么多，去宾馆不行吗？”

“宾馆……”

怕我不信，灵羽说道：“今天还算是爸爸女朋友的所以可以去啊，明天的话就不行咯。”说着，她又接了一句：“明天起码又得加1000块钱才可以！”

“……算了，我还不想坐牢。”我苦笑着最后还是放弃了挑逗灵羽的想法。因为要论不要脸，灵羽可比我流氓多了，和她相比，只要我是个好人，肯定是斗不过她的。

虽然看着水洞桥就在前方不远处，不过这路确实不太好走，灵羽带着我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了十分钟，这才终于走到了桥洞底下，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还住着人。

那是一个用木头搭建起来的简易小屋，大部分是在桥洞下面，另外有一部分延伸出桥下，但可能是因为担心下雨的时候会淋湿，所以外面的面积并不大，只是刚好能摆下一些捡来的瓶瓶罐罐而已。

而这些散落的瓶瓶罐罐堆积起来，刚好可以挡住了外面的风口，不至于刮风的时候把外面的沙尘都灌进去，无形之中也起到了一层保暖的作用。

在小屋前面则是一片稍稍空旷的地方，上面并没有经过什么整理和打扫，草地有高有低，只是小草长得都不高，偶尔几个草丛里面还夹杂着少部分的垃圾和塑料瓶子，在手机闪光灯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这一片区域连电都没有，不过屋里却又一丝微弱的亮光，应该是一盏暗弱的烛灯。而这个地方亮起了灯光，那不正说明有人住在这里吗？

我满眼疑惑地看着灵羽，好奇地问道：“这就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吗？为什么里面还有人住着？”

灵羽向着里面望了一眼，看到微弱亮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转身对着我说道：“是我认识的人。”

说着，灵羽便带着我往里走。

夜晚的天空繁星点点，远离城区的喧嚣和明灯，让这边的气氛变得十分自然和舒适，就连天空的星光也比在城区里看起来更加柔和美丽。

桥洞下附近的区域虽然荒凉，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那是一种沉浸在旷野中的感觉，就连草丛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都显得格外清晰。

可能是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屋里的烛火被轻轻吹灭了，似乎是担心被人发现，想要隐藏着自己。

灵羽站在门口，对着屋里喊了一声：“穗穗，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了进去，屋里的人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重新点上蜡烛，来到外面。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比灵羽还要小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服很脏，手上也还有很多污渍，只有脸上看起来还是干净秀气的，只是气色看起来很不好，显然是营养不良饿出来的。

“羽儿姐姐，你来啦。”看到站在门口的灵羽，那个叫穗穗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当她看见灵羽背后站着的我时，眼神中又是困惑又是好奇：“羽儿姐姐，他是？”

“这是我爸爸。”灵羽也向我介绍穗穗：“这是穗穗，也是这附近的孩子。以前我流浪在这边的时候帮过我，我离开这里后就把这个地方给她了。”

灵羽的介绍让穗穗很是惊讶：“羽儿姐姐找到自己的爸爸了？”

“不是啦，是养成体验馆里的体验师啦。”灵羽解释道：“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份工作。”

穗穗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让开身子让我们进去。

这间小屋其实并不大，而且很矮。像灵羽、穗穗这样的孩子走在里面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像我这种成年人进去的话，就得低着头弯着腰才可以了。

在这个不到6平方米的小屋里，我拿着手机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一张断了一只脚、全靠石砖撑着的小木床，一张破旧无比、面积也不大的老式桌子，一个连半成品都算不上、四只脚三长一段的小板凳，倚叠如山、几乎要把整个矮矮的小房间撑破的废旧纸板、报纸，还有就是堆积成一堆的塑料瓶子。

无比简单、杂乱，但还算好，没有什么异味。我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整个小房子的所有组成了。

看着我四处打量着，穗穗不由有些脸红，她看我手机的灯光挺亮的，便把自己手中的蜡烛吹灭了，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屋比较破旧，让你笑话了……”

“羽儿，你……你之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吗？”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啊，原本睡在外面的路边，但总是被人欺负，所以就宁愿住里面一点，在这里搭了一个屋子住了下来。”

灵羽此时正坐在桌上，丝毫不拘束，也不担心是不是会把自己的裙子给弄脏了。从她丝毫没有惊讶的从容神情来看，显然是对这个屋子极度地熟悉，毕竟这是她自己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搭建起来的。虽然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但是在这里经历了近两年的风雨，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忘记的吧？

“那你当初一定……很辛苦吧？”当我说出这句话后，便立刻后悔了，破旧的小屋就这么摆在我面前，我还说出这种话，那不是明知故问吗？

只是当我知道自己聪明可爱的女儿曾经流浪了一年多，经常被人欺负，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需要睡在在街上的时候，心里又是怜悯又是委屈。

也不知道是逞强还是真的不在乎，灵羽很是自然地说道：“也还好啦，反正当初没死就是了，现在也都这么过来了呀，有什么好辛苦的。”

说着，她从自己裙子内的小袋子里掏出了几张零碎的纸币，一块的也有，五块的也有，最大的是一张非常老旧的十块钱，灵羽一张一张数给穗穗，说道：“这里还有47块钱，你留着吧。”

穗穗看着那一叠凌乱的纸币，连忙拒绝，即使这对贫穷的她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但是她的语气依然很干脆：“羽儿姐姐，我用不到这么多钱，你存钱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你拿着。”

“我不要。”穗穗说道：“上次来的时候你给了我60块钱，现在还有剩余呢。”

“她那边的药费……”

“药费还够的，我昨天刚去看过了，药还有，吃的也还有，我又重新给她买了一些放在床边。”

灵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情况不是很好，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穗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色，劝慰道：“要么羽儿姐姐自己去看看吧，阿姨说了，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也没有别的什么愿望，就是想再见羽儿姐姐一次。”

灵羽一声冷哼：“她还想见我？现在快死了才终于想起我了，那以前过得好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见我？”

穗穗依旧用着祈求的语气说道：“可是阿姨一定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她现在卧病在床，什么都做不了，唯一想的就是能再见到你一次。每次去她那里，她总是会问我你的情况，然后哭着和我说对不起你。最近阿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如果羽儿姐姐不去看的话，可能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注意到灵羽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漠，只是眼角的两行泪水却像是决了堤似的不断涌出来。她的语气是那么失落那么决然，简直听不出一点怜悯的感情：“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她要是爱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不在小时候就把我掐死？为什么要每天都打我骂我让我在地上跪一天？为什么每次都等到我奄奄一息了才愿意给我一个馒头？为什么因为区区2000块钱就把我送到那个恶心男人的房间里？”

“冬天晚上零下二十度的时候我快被冻死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把我从街头接回去？我被其他流浪的孩子欺负的时候她怎么没出来保护我？你说她爱我，谁的妈妈是这样爱自己女儿的？你说这是爱吗？”灵羽浑身颤栗，显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可是……”穗穗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立刻就被灵羽打断了。

“没有可是，没有可是！”灵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呜咽道：“我不会去看她的，你让她死心吧！”

说着，灵羽就呜呜哭着跑了出去，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是珍珠似的散落在地上，把地面都打湿了。

“羽儿！”

外面太黑，地形又坑坑洼洼的，我担心灵羽会有危险，连忙跑出去追赶她，可是等我跑出门口，却只看见前方的草丛微微动了一下，再向前跑了一点路来到草丛旁，却再也看不见灵羽的声音了。

“羽儿，你在哪里？”我向着草丛里面呼唤了好几声，却没有一点回应。

偌大的一片草场，安静地有些可怕，就连灵羽的哭声都听不见了，只有清幽的虫鸣声还在回荡着，似乎是在这黑夜里吟唱着一首低沉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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