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08 远航考察（3）

夜晚，在魔晶灯那摇曳的灯光之下，一位端坐在弗里德里希一旁的女性脸上显得有些无力的苍白。

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位母亲可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什么柔弱女子，而是总揽起整个阿斯坎尼亚家事务的女强人。

用打磨过的锐利银色小刀切割着被烧制到酱红色的肉芹，沉默的女神仿佛在此刻降临在了宽敞到只能容纳下两人的长条餐桌上。

对于弗里德里希来说，这是四年以来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共进晚餐，但他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喜悦。

只是像是一台精密的机械一般，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再放入口中。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剩下的几位女仆之中也有安娜的身影，但她们只是微微低着头站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将盘中晚餐清理结束之后的打扫工作。

即便是有数个月没有见到过自己这位母亲，但记忆中她的严厉恐怕也不是这几个月时间内就能简单改善的。

像这样的晚餐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甚至，弗里德里希的内心之中，也早已做好了迎接风暴降临的准备。

乒乓之声回荡于家族的餐厅之中，不禁让弗里德里希的手停在了原地。

女士用面前的餐巾轻轻擦拭着唇瓣，而这也仅仅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些许平静而已。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因为父亲大人和克里斯不在家。”

女士听到弗里德里希的回答后，明确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是啊，克里斯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想当年，我也是这个年纪，离开了紫苑，嫁到了提丰的阿斯坎尼亚家。”

尽管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温柔与寂寞，但下一刻便化作了转瞬即逝的流沙一般，沉入了那副被岁月刻满痕迹的冷脸里。

“有时间关系克里斯的话，你理应对自己的事情更上点心，上次威尔士女士的邀请你为什么没有来？”

类似的话语他早在昨天便在鲍勃夫妇那里听到过了，不过那时的弗里德里希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厨师长说的居然是这件事。

那位威尔士夫人有个待嫁的女儿，据说是一位在提丰出了名的美人。

而同样作为没落贵族的威尔士家族，想要通过嫁出这位女儿来达成复兴家族的夙愿，在提丰内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之前来家中做客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了对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女儿勾结上一个未来可能会急剧壮大的家族罢了，便让安娜出去拒绝了参加那场下午茶。

窗外传来嘈杂的鸟鸣声，打断了弗里德里希的思绪。

“平时我们虽然很忙，可能被顾不上你，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身家大事了。那个威尔士的女儿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至少看在威尔士家族的过去，身份上是配得上我们阿斯坎尼亚家的。”

相亲，原来目的是这个么，弗里德里希想道。

他顿了顿，然后迅速地组织起话语。

“是吗？政治联姻啊……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你这是什么口吻？父母的话要听，这也是为了你好。”

弗里德里希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果然自从克里斯蒂娜展露出魔术的天赋之后，什么都改变了。

如果自己没有觉醒上一世的记忆的话，说不准现在只能被强迫答应下这婚事吧。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威尔士的女儿现在虽然已经前往抹大拉留学去了，但婚事可以先给你定下来，等对方毕业或者回来都可以直接成婚。”

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仿佛早已是既定的现实一般，连丝毫疑虑都没有的陈述句。

弗里德里希静静地放下手中攥得扭曲的刀叉，抬起那副被绷带所包裹着的脸，做出了一个尽可能诚恳自然的表情。

“母亲大人，请允许我【脱都】。”

“【脱都】！？你这家伙，有没有在听我说的啊！？”

女士的脸上浮现出青筋，这让原本充斥着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更多的皱纹。

通透的玻璃杯掉落至地面上化作苍白的碎片，而身后静候着的女仆们也在此时变得匆忙起来，打扫着女士脚边的一堆破片。

“是吗？你是在埋怨这个家么？”

弗里德里希摇了摇脑袋，露出了坚定的眼神。

“我想去看看外边的世界，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弗里德里希注意到了，听到了这句话后最先动摇的人，并不是身旁那位母亲的角色，而是一直静候在一旁的女仆安娜。

对他来说，离开这位相交了近十年的挚友兼女仆，或许才是最伤感的吧。

“……哈哈哈哈……你在开什么玩笑，就你那能力，还想【脱都】出去？知道外边的世界有多么险恶嘛？”

“知道，所以我还是想要去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我不想我这辈子的三十年青春就这样浪费在阿斯坎尼亚家。”

“……是么。”

女士一时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在下一刻便回归常色，以及令人无比熟悉的那副冰冷的脸。

“总之，我决不同意。连生存能力都没有的小屁孩，说什么去外边看看？好好地给我结婚生子！”

说完，母亲便留下了这句严厉的话语离开了家庭餐厅，只留下了弗里德里希独自一人，注视着眼前的一盘凉菜。

…………………………

“菲利要离开提丰的事情是真的？”

“……难不成还有假？”

弗里德里希放下手中的纸稿，有些迫于无奈地回答起女仆的问题。

之前他就有想到这个问题，包括女仆小姐脸上的些许嗔怒，她看来是对弗里德里希没有事先告诉她真正的想法而感到生气吧。

作为感情要好到无所不谈的主仆二人来说，弗里德里希将此事隐瞒下来的目的无非就只有那么一两个，其中一个估计就是想要让她不要因为自己的消失而感到悲伤。

在安娜的心中，她也渐渐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年渐渐成长为了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了。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至少，先让我做个心理准备啊……”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

任谁也能看出，现在的弗里德里希有些愤怒，

但是，仿佛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生什么东西的气，仅仅只是想排泄出自己的愤怒，等到意识到的时候，祸已经从口出。

“抱歉。”

但是道歉已经来不及了，只留下一扇在空打转着的木门，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菲利这个笨蛋！”

弗里德里希放下那双有些颤抖着的手，不知何时，手中的纸稿已经被攥得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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