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选择（4）

「啪擦！」

失去水分的枯叶枯枝铺垫在泥土上，每当脚步踩在上头，清脆的声音接连响起。

一高一矮的两人机械性的向目的地前进，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氛围弥漫在他们之间。

很快的，他们到了。

该来的，也该来了。

「准备好了吗？」

熟悉的声音自他们背后传来，戴着面具的镜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

「⋯⋯嗯，动手吧。」

伍德消去自己赤色的雾气，剩下的蓝灰色雾气随即从他身上弹开。

光芒黯淡的雾气逐渐膨胀、变质，最终变成难以看出原样的黑色污泥。

「妖刀。」

镜人一呼唤，左手手背上立刻浮现暗沉的黑色印记，妖刀也瞬间从启介那儿消失，出现在镜人手中。

比原本还大上两圈的污泥咧开巨口，尖锐刺耳的扭曲嗓音从中传出。

「咿嘻嘻嘻！可总算等到你了！」

失真的声音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快，光是听到，憎恶之情便油然而生。

想杀掉、

想毁灭、

想破坏、

想掠夺、

想消失⋯⋯

憎恨、厌恶、嫉妒、焦躁、悲伤、破坏⋯⋯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在众人心底翻腾。

正当启介拔出警棍、伍德伏低身躯的一瞬，那些漆黑的情感又突然「消失」了。

「少搞这些小动作，这次我不会再忽略了。」

平时沉静的双眼少有地染上了明确的情绪—「愤怒」。

「泉也的尸体上的那股魔力，是你的吧？波长完全一样。」

「嘻嘻嘻！你果然发现了啊！感谢我吧！我替你向那个可怜的女孩复仇了喔！那孩子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的光景真是太～赞了！」

黑色的污泥不停蠕动，好似得意地手舞足蹈。

「少多管闲—」

毫无预兆地，原本激动的话语不自然地停住了，镜人的眼神又变回了一滩死水。

「⋯⋯你，是谁？神吗？」

要说他回复正常了吗⋯⋯似乎也不是，此时的他，声音比以往还要更加冰冷，浑身更是散发莫名的威压。

真要说的话—

一点，也不像「人类」。

「齁～？全『吃掉』了吗？」

「回答我。」

「咿嘻！把你们找来的不是我喔！因为就连你们口中的神明，也不过是假货罢了。不说这个了⋯⋯」

污泥撑高了自己，用人类的动作来比喻的话，应该近于高举双手。

它嚷著：

「外婆呀！外婆！妳的眼睛怎么变得那么大?」

「外婆的眼睛这么大是为了要看清楚妳的长相呀！」

「外婆呀！外婆！妳的耳朵怎么变得那么长?」

「外婆的耳朵长得这么长，是为了要听清楚妳的声音呀！」

「外婆呀！外婆！那为什么妳的嘴巴长的和大野狼好像啊?」

「外婆的嘴巴长得像大野狼是因为……要吃掉你啊！」

看着黑泥扑来，镜人站定不动，只是默默地，用右手握着刀柄，收至腰侧，左手则扶上刀柄。

右手的拇指轻轻向前推，露出的一小截刀锋朝上，瞄准了眼前的敌人。

在来不及反应的另外两人眼中，一切结束的很快。

镜人的身姿被黑泥所遮蔽仅只一瞬，因为下一秒，那深邃的黑暗直接被一分为二。

没有扩散的风压；

没有卷起的尘土；

没有热血的喊话；

没有华丽的招式；

更没有引发什么天地异象。

就只是一道精萃到了极致的斩击。

而他向前直指的刀上，则有串着一颗表面不停地跳动，像是某种异型心脏的黑球。

失去了核心的黑泥在空气中崩解，而那眼熟的蓝灰色雾气也总算浮现。

「伊薇！」

看见心上人的身影，伍德连忙一个箭步冲向前方，反射性地伸手想接住，但没有实体的雾气只能空虚地穿过他的手掌。

「嘻⋯⋯嘻⋯⋯真是毫不留情呢。」

黑球的语气依然听得出余裕，但声音却变得飘渺，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

镜人没有响应，只是用力扭转刀刃，将黑球狠狠刨开。

「回去⋯⋯的方法⋯⋯是有的⋯⋯」

「但你⋯⋯用不上⋯⋯⋯」

「因为你⋯⋯终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如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从黑球的中心向外扩散，直到他再也维持不了形体，粉碎成无数的灰烬，随着微风溶解在空中。

（『线』已经切断了，果然现在的我还杀不掉吗⋯⋯）

左手灵活一转，镜人将手中的妖刀收入鞘内，缓步朝仓惶失措的伍德走去。

同时，他右手指尖漫出灰色的魔力丝，细细地将虚弱的伊薇给裹住。

「同步。」

话音刚落，如同浸在染料的丝线，他指尖流出的魔力由末端开始，迅速染上与伊薇相同的蓝灰色。

有了镜人提供的魔力，伊薇原本逐渐模糊的身影总算稍微清晰了些，虚弱无力的说道：

「对不起啊！还要你们帮我收烂摊子。」

所谓的幽灵，其实就是心有迷恋的死者以魔力塑造一具虚假的身体，藉此暂存于世。

由于是违逆生命循环的举动，在人世逗留的越久，所需的魔力是呈等比级数上升。

但少了稳定的肉身，幽灵自主恢复魔力，通常数年内，在积蓄的魔力消耗完后会自然消散。

也就是说，幽灵能存留于世上的时间，正常来说是取决于生前对魔力的造诣，而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的伊薇能在这里徘徊十年，绝非偶然。

「无妨，对方似乎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而且换作是其他人，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吧。」

要延长幽灵的伪寿，并非不可行，说到底，只要能供给他们足量的魔力即可。

可是，要提供魔力给他们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魔力这种东西，不是说给就给，因为每个人⋯⋯不，每个生物体内的魔力都有其特有的波长，性质、属性、纯度⋯⋯等等都不尽相同。

若是胡乱将自身的魔力强塞予他人，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轻者，会因体内的魔力回路有两股不兼容的力量对冲，导致魔力回路损坏，可能一辈子再也用不了魔法。

稍重者，会连带着体内其他器官与组织内伤，伤及神经系统的话就成了残废。

最糟的情况下，两人的魔力严重相斥，魔力回路会从内侧将人体撕裂，那人会直接原地爆炸！

拥有肉身的人是如此，全身都是由魔力构成的幽灵更是。

所以，普通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剩下的多是一些旁门左道，主要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是幽灵自己选择堕入邪道，也就是「恶灵化」。

许多不甘消失的幽灵最终都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

正如其名，幽灵会转化为「恶灵」，获得能吸食活人生气（魔力）的特性，藉此继续苟活（？）下去。

代价也十分沉重，被污染的灵魂会逐渐迷失记忆与自我，最后成为无尽贪求着魔力的怪物，直到被人消灭。

第二种，是活人经由特殊的术式，主动向虚弱的灵体注入魔力，将其同化为自己的傀儡。

其名为：「死灵术」。

在王国境内的传说中，时常能看到它的名字。

本来是帮助死人了结遗愿的沟通仪式，不知何时开始，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成了亵渎死者意志的恶质技术。

「三年前，在快消失的我面前，那个黑影出现了，它说，可以再给我七年的时间。」

明明已经无力凝聚成人形，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即将消逝的女子正安详地笑着。

「妳这白痴！明明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双膝跪地的伍德已经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下去。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不是吗？女人的直觉可是很准的。」

每说一句话，雾气的轮廓就越不安定，即便镜人不断输送着魔力，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的伍德也明白，只得咬牙，低声吼着：

「妳⋯⋯不准偷跑！到了那边给我

等着！我很快就会追上妳了。」

「好。」

伴随着这最后一个字，蓝灰色的雾气化作点点光粒向星空飘去。

伍德笨拙地撑起身子，想朝光粒伸手，身体却不听使唤，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旁的启介撑住。

他喉頭一股熱流湧上，嘔出了大口的鮮血。

哪怕脱离了萨鲁的控制，一直以来被禁药所耗损的寿命也回不来，换句话说，他也时日无多了。

「⋯⋯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真的，很谢谢你们，这样就够了，让我⋯⋯去追她吧。」

「嗯。」

镜人语毕，伍德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脉搏也就此停下，成了没有生命的肉块。

而后，两人默默目送赤色的光粒向上飞升，也消失在夜空的尽头。

「吶！接下来要做什么？」

「⋯⋯尸体直接销毁吧。回去后帮他们立个墓碑，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便是一晃，向后栽倒。

「把我扛回去吧。我这次是真的动不了了。」

「真是的⋯⋯就叫你不要乱来。」

启介从腰包拿出一张符咒朝伍德的尸体丢去，从中窜出的浅蓝色烈焰瞬间将其烧得一乾二净，却丝毫没有波及四周的树木。

在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启介转身扶起镜人，把肩膀借给他撑着。

两人一跛一跛的，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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