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酒（三）

顾廷烨走了。

齐衡端着一碗汤，呆呆地看着申涟。

申涟将袖口里的小银剪子扔在桌子上，然后袖手看着齐衡。

齐衡放下汤，拿起剪子，笑问：“你拿着这把小剪子，想杀顾廷烨？”

“我杀他干什么？”申涟低头一笑，“壮胆罢了。”

齐衡顿了顿：“我曾经――”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有私心。”申涟抬起头，申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明亮清澈，是无忧无虑纯真良善的人才会有的星眸。

此刻齐衡就感慨于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以前他也有过。

这几天，他告诉过很多人，我没有私心。但父母不相信，顾廷烨不相信，六妹妹不相信。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有申涟相信。

齐衡的喉结动了动，“我――”

“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这是你我成亲前的事情，你应该自己料理的事情。这次是你实在太过于拖泥带水惹母亲生气了，我才伸了手。以后这样的剪子我是不会拿了。”申涟看也不看桌子上的小银剪子，自己转身就走了。

齐衡长吁了一口气，拿起了小银剪子，摸了摸穗子，把它收了起来。

这几日，申涟在描插屏的花样，画了好几个总不满意。

一个花样没描完，听说盛大娘子有孕了。顾廷烨开心得了不得，下帖子广邀宾客。

齐衡想问问申涟去不去――这几日申涟本来还是淡淡的，但齐衡自己心虚，觉着申涟生气了。

其实申涟一点也不想和他置气。

“涟儿，三日后顾二叔请咱们过府去赏花，你想去么？”齐衡看着趴在母亲炕上描花样的申涟，喏喏的问道。

申涟毫不在意地说：“那种宴会，我是百厌不去的。何况我手头的花样还没弄完。元若要是想去，就自己去吧。”

郡主含笑看着像一只无人理睬的大狗一样的儿子，决定拉他一把，“你成日闷在家里陪我，出去玩玩也好。陪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趣儿？”

申涟皱眉看了看郡主，似乎是割掉了什么心爱之物一样答应了：“那我三日后陪元若去赏花，母亲可要将您屋里这盆兰草赏给我。”

齐衡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涟儿若喜欢兰草，我给你寻一盆来就是。何苦到母亲这里来讨，母亲最是小气的。”

申涟嘟嘴道：“谁要你寻来的，我只要母亲养过的！”

齐衡想，可能他在他娘子心里当真没什么地位。想他虽然自谦是个“粗鲁的男子”，但一直是被人捧着长到二十三岁的，生得也算是清秀吧？怎么就被自己的娘子嫌弃成这个样？还是和自己的亲娘作的对比。

齐衡想了想，问道：“娘子不喜欢顾二叔？”

申涟想了想，说：“不喜欢，他这个人确实就不怎么讨喜。长得也不讨喜，好几年了也没长进，还是人没有衣服好看，还越发的黑了。”

好的，很实诚。齐衡再接再厉问道：“那六――盛大娘子呢？娘子觉得她怎么样？”

申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她长什么样而来着？我记得并府那天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衣裳，我还仔细打量了一下，怎么这会儿就忘了？”

齐衡深吸一口气，向她形容道：“很娇小，眼睛很圆很亮，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申涟根据他的描述想了半日，道：“有这么个人吗？我不记得了。”

齐衡彻底崩溃了。

云心知道这件事之后痛心疾首：“小姐，你要尊重对手啊！您怎么能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呢？”

申涟一边翻书一边道：“人家把你们家小公爷放在心上了吗？我把她当什么对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那你也得把小公爷的心抢回来啊！”

“抢回来？”申涟把书放了下来，“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你不等他自己想明白，你自己是抢不回来的。不是他心上的人，在他心里就是个做多错多。”

“可是盛大娘子已经嫁了，都有了身孕了，小公爷再惦记又能怎么着呢？”

申涟心里想，不但他不能怎么着，看样子还挺高兴――盛大娘子怀孕他高兴，这无论如何都不是齐衡应该有的情绪。除非他要放下了，真心实意愿意盛大娘子过得好。

申涟心里疑惑，又隐隐的有一点儿高兴。要不然她看着齐衡整天板着脸在书房闷头处理公务，总觉得这孩子要废了。

齐衡这天晚上回来睡了。

申涟素来不太喜欢和齐衡狎昵，齐衡心里有人，更是从头一天起就建立起各种心理防线，准备好了无数个理由来推拒申涟的温存――结果一个没用着。

因此这两个人亲密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少有的几次都是郡主和齐国公耳提面命让齐衡“早为子嗣考虑”。

就这样，齐衡有几次还是装装样子，俩人分被子睡的。

郡主知道申涟年纪小，脸皮薄，又真心疼爱她，也舍不得让她真的拉下脸来求齐衡回去睡。况且别看申涟年纪小，细心确实真的细心，齐衡虽常在书房歇，但应季的吃食、晚上的被褥、早朝出门家常的衣服都是申涟打点，十分妥当。

――其他的事情，自然都是齐衡的不是。夫妻之间虽然要有一个先说话，但另一个人总不答腔，让那个人怎么好自顾自唱戏？

于是郡主这次又叫了齐衡过去，劈头盖脸地一顿说：“我问你，涟儿哪里不好了？模样不好还是嫁妆少了？还是家世配不上咱们家了？你就这么一个月一个月地冷着人家？人家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了？我和你说，是咱们齐家求娶来的姑娘，你当时也没说不愿意啊，你要是再这么着，当真是要气死我和你父亲了！”

齐衡立刻跪下来认错。确实，当时他去申家给申涟相看，他也并没有怎样的抗拒，只觉得申家家教向来很好，申家的三哥儿四哥儿是他的同年，皆是清俊良才。申姑娘若是温柔和善，便可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父母安心了，他也就安心了。

他自觉这一生都不会有顾廷烨那样的污糟事，自重自爱，洁身自好，自家环境简单，父母也为人正派，再不会刁难媳妇的。

姑娘嫁过来，也会觉得好相处的。

原来新妇需要的不仅仅是尊重和权力，还要丈夫的安抚，还有……自己的孩子。

就像他听到明兰有孕时，也是为她高兴的。女人原来需要有一个孩子。

他忽然想到嘉成当年缠着他，要他在三清祖师面前求子嗣。

申涟也会想着要一个孩儿么？

他开始想，自己要是有孩子会怎么样。一定要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儿，皮肤白皙娇嫩，笑起来弯着眼睛，脸颊上有酒窝。

他跪着傻笑起来。

郡主差点背过气去。

齐国公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赶紧把他撵走了。

齐衡一边走一边想，不行，媳妇从来没夸过他长得好看。难道自己真的不好看？

那女儿是不是还是需要像涟儿才好看？确实，涟儿长得挺好看的……

申涟正在卸了钗钏梳头呢，申涟的头发极好，又厚又密，青丝服服帖帖散在脑后，披了一肩。

云心轻轻地给她篦头，叶心就把小瓷盒里的沤子挑出些来，给申涟沤手。

申涟的手也长得好，又细又白。

齐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圆手，觉得自己的确不如申涟好看。

但想了想，好歹自己长得比申涟富态些，女孩儿小时候还是应该丰润些才显得好看。

于是齐衡又恢复了一些自信，齐衡自信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声线十分的清朗。

吓得云心手一抖，拉住了申涟的头发。申涟吃痛，“唉哟”一声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打翻了叶心的沤子盒儿。

云心叶心连忙跪下来请罪。

申涟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儿，苦着脸道：“没事儿，不值什么，下去吧。”

齐衡尴尬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话都不会说了？”申涟自己拿了篦子篦头，“今天有事？”

齐衡努力开始做心理建设，并且想要给申涟也建立一下，“今天父母叫我过去，说起子嗣上的事情……父亲母亲年纪大了，确是和我谈了几次，想来，还是想含饴弄孙了……”

“是啊。”申涟点头，“父亲母亲确实想了很长时间，不过也不差这几年……”

齐衡：“？？？不是，涟儿……”我觉得你这种想法不太对劲呢。

申涟抬起头来瞧他，“官人想说什么？”

齐衡缓过神来，伸手揽住她，唇边勾起一抹含蓄又令人沉醉的笑意，“我的意思是，我年纪也不小了，求涟姐儿可怜则个，赐我一个孩儿罢！”

申涟往日并不觉得齐衡长得怎样出色，只觉得“不过尔尔”，今晚却不知为什么，觉得齐衡令人脸红心跳，又觉得他今天的声音极动听，听得她浑身都酥了。

齐衡见申涟脸颊飞红，眼神也软了，便去解她的衣裳，慢慢将她带到榻上。

齐衡素来都是温柔的，新婚那一夜，甚至都没让申涟怎么疼痛。

温柔是一回事，温存又是另一回事了。这次的温存动作，简直磨人得让申涟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让她喘不上气，只觉得心跳得快要从嗓子里飞出来，磨得她想尖叫，又无力得只能轻哼，她想反抗，甚至想给齐衡一个大嘴巴子，但又只能任他欺负，嘤嘤地在他怀里蹭。

太可怕了。

事毕，她冷静下来，和志得意满的齐衡说：“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要么，你回书房行不行？”

齐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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