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路西菲尔和两个人（6）

今天反常的寒冷，尽管厚重的外套保暖性很好，我依旧把手缩进袖子里，跺着脚，在天色将明前的黑暗中冷得全身发抖。

周围的树木，房屋，小山，都是黑暗中一团团庞大阴影，灯塔的光沉默的扫过朦胧的晨雾，一切都瑟缩着，寂然无声。

米涅走到我身边，我向她靠了靠，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该出发了。”她轻声说，好像生怕打破这寂静的氛围，口中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出一小团白雾。

“真冷啊。”我说，看着码头石板上的霜花。“一会你在船上陪我吧。”

“做你的暖炉？”米涅微笑，双眼弯成好看的弧线。

“温暖我，从身到心。”我也笑起来。

“回来后你变得更会说话了。我奇怪路西菲尔为什么没打掉你的舌头。”米涅笑着说，随即，她又沉默下来。“其实我真的很害怕，万一她。。。”她蓦地停住。因为我已经微笑着堵住了她的嘴唇，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我就在天色将明前拥住她。米涅的身体是那么温暖，仿佛是一片冰冷中的灿烂火焰。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感受到她温热芬芳的呼吸。

远处的天际在我们身后逐渐亮起， 海平线如同一条淡淡的发着微光的线，海浪正在那里轻轻摇晃着就要醒来的太阳。

一阵空洞的撞击声沿着黑色的海面传过来，我的船从码头一侧漂了过来，静静浮在水面上。我拉起米涅的手，一起上了船。船身微微的沉了一沉，轻柔的左右摆荡起来。几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船后的天空中，参与这次任务的其他战姬们也已经准备完毕。

“出发了。”我说，启动了马达。

天气的确不好，低垂的云层在头上飘动，仿佛给黯淡的太阳戴上一层半透明的面纱，虚弱微薄的黄光抛洒海面上。不久，天空就下起了细雨，冰冷的雨丝漫不经心的在天空和海面之间划着不规则的线条。

我们一起回到船舱。和我平时的那艘快艇不同，现在的指挥舰可以说是一艘缩小的旧式战船，只是过去那些随处可见的阀门，线路，都被自动化系统所替代。

我坐在指挥室里，里面很安静，厚重的装甲将寒冷的风雨和低语的海浪与我们隔离开来。负责掌舵的是莉亚，她坐在半透明的驾驶台前，小脸认真又严肃地绷紧着，看着显示器上代表我们的光点不紧不慢的移动。

透过舷窗，我能看见飞翔在半空中其他的战姬们，顶着冰雨，全身湿透，还要为我扫清航道上的障碍。星的发带浸透了雨水，软软的垂在发侧。虽然我知道这是战争所必要的艰辛，她们对此也毫无怨言，可是却总有些不忍。

“白雪和塞壬继续警戒，其他人回到指挥船上休息，二人一组，每两小时换岗。”我从莉亚身旁拿起通讯器。这并不符合我设定航行的规程，但是这片海域早就没了 Noise和怪物们的踪影。也许战争真的要结束了，想到这，我不禁笑了起来。

“您在笑什么？”米涅问我，把一个滚烫的杯子塞进我手里。

“我在想，我们上次出海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战争就快要结束了。”

“是吗？您真的是这么想的？” 米涅微妙地笑了笑。

“你觉得不会？”

“啊”。她打了一个哈欠。“也许会吧。”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相信。”

“怎么说呢。”她沉吟着，看着窗外的雨。 “这让我想起在北极的日子。”

“北极？”

“是啊离我们这很远的海岸。我在觉醒之后在那里接受一些必要的指导。”

“你以前没对我说过。”

“因为您没问过。”她微笑着说，我也笑了起来。我们的确很少谈到彼此相识前的过去，也许我们都知道，我们共同拥有的是现在和未来；也许我们更知道，信任和爱总会让我们在恰当的时候彼此分享，坦白。

“这样的雨。”米涅把脸贴近舷窗，呼吸的热量在窗户上凝成一团白茫茫的水汽。“如果在北极，就会变成雪，那里的雪不温柔，也不可爱，只是那样白蒙蒙的飘下来，把天和海晕染得一片模糊。那里的海岸又是那么空旷，安静，能听见雪花落下时细碎的脚步声。”

米涅伸出一根手指，在舷窗的白色水汽上随意画着。

“雪会在突然间停下来，那里的雪都是这样，来去匆匆。雪走了，星星就会一颗颗地回来。那里的星星出奇的明亮，可是它们被黑色天穹放大的星芒，总是会在极光面前黯然失色。”她转过头，温柔地看着我。“您见过极光吗？”

“没有。”

“我要怎么形容那种景象呢，它总是毫无预兆的到来，突然点亮了整个天空，让孤寂的天幕充满了生气。每一秒它都变换着形状，变换着色彩。是沿着穹顶缓慢铺开的半透明的锦缎，还是无数面摇动着的燃烧的火旗？它一会如漫天的光雨扑面而来，仿佛伸手可触，一会又如远处一缕淡淡的雾霭，在北风中轻摆。第一次见到极光的时候，我仰着头，张大了嘴，用尽力气才忍住尖叫的冲动。明明周围是那么安静，可是看见它变换的韵动，我似乎能听到空灵的天上的旋律。”

米涅着迷地对我说，莉亚也听得入了神。我却没有在意她所描述的极光的美丽，因为我的眼前浮现的是另一种样子，那时的米涅，一个人站在死寂的冰海边，仰着头，孤独沉默地被笼罩在五光十色的天空下。

这幻象让我的心缓慢尖锐的疼起来，我拉过她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手里。

“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寂寞。”

“还好吧。”米涅微微笑着。“我并不是一个人，还是有一些被叫做‘天使’的战姬们陪着我的。”

“天使？”

“是啊，或者用先天觉醒者，初代战姬，形容比较适合一些，那些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却又反驳不了命运的战姬们。”她耸耸肩。“她们手持圣剑，每一个都拥有自己的名字和可怕的破坏力，在量产圣遗物技术与克隆技术成熟前，她们就游弋在天空上保护着这个世界。可惜力量的消失，她们大多早早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只是被安排在重要的地区周围，作为威慑力度过余生。”

我看着米涅和莉亚光洁的脸庞，我还是第一次想到她们也会“老去”的事实。只是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青春可爱的她们银发垂暮的样子。我叹了一口气，米涅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又笑了起来。

“岁月就算在钢铁上都会犁出痕迹，何况是我们。再说，我们老化速度比您要慢，如果有一天，您遇到长亭小姐，就会更深的认识到这一点了。”

“长亭。”我重复这个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那个时候我发现，她们从来不在意北极光的瑰丽，不在意冰海的壮阔，我本来以为她们只是熟视无睹，直到有一天，长亭小姐对我说。”米涅短短的停顿了一下。“那天后，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已见过战队在晨曦下列阵，旗帜在晨风中飞舞，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米涅一字一句的复述那位长亭小姐的话。

船在微微的摇晃，甲板单调吱嘎地微响，那些得到短暂休息的姑娘们上船了。

“您真的应该看看当时她的样子，就算过了这么久，我依旧记得，她那种足以融化冰海的微笑和激情。”米涅说。“那个时候，我们很少用无线电和通讯器交流，因为那时候人类还没有诞生出高格的机械文明。所以，无数的能量与怪物们之间碰撞怒吼的时候，我们根本也听不到什么，我们更多的是用旗语和灯光。‘你见过旗语吗？就是古代战争时他们挥舞着的旗帜所包含不同的命令，’她就这样问我。‘五色的旗帜在大地与海浪上飞舞。’”米涅继续着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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