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喜欢那样,但是总得有人去做这些该死的事情,不然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和那个老东西不同,他总是在精密的计算如何让姑娘们全身而退,而我想的是,我要一直把她们带向胜利,这样才可以把她们安全的带回家。她们是那么聪明强悍,那些怪物们对她们来说仅仅是小小的寻宝游戏,平常人眼中梦魇一样的海峡,天空,只是她们嬉戏的花园。我站在指挥舰上,看着她们快乐地在晴空中海面上飞翔,歌唱,优美的长腿像箭一样飞射出水晶一样的浪花;我看着乌云飘过来,闪电在云层中跳跃,我叫她们上船,一起看着狂野的暴雨是如何击垮滔天的海浪,一起开心的大笑;我的船很大,带足了补给,我们在波涛的峰峦上野餐,看着另一座峰峦从远处奔涌而来。在平静的夜晚,天空则会燃起大火,她们每一个人的飞行轨迹都会画出闪亮鲜活的轮廓,她们掠过海面时,脚下就会出现放射银光的小小漩涡,啊,海水沾在她们身上,她们的身上也放出光芒,锻银一样的光,像星星那样美,像月亮那样美。我这个混蛋到底是做过什么好事?才会有幸遇到她们?于是我说,你们跟着我这个狗娘养的混蛋一直走到这里……你们没有死,没有残疾,你们是他妈的这个世界上最可爱也是最幸运的姑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然后戛然而止,如同花园里突然洒落下一阵细雨。
“那天是个晴天。”沉默了一会,他继续说。“我们刚打击了残留下的一个首领级别的黑色头发的人形Noise,她已经又累又饿,如同被逼到角落的斗牛。你看,她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他咧嘴笑了笑。“这让我带领的一整支舰队消耗了很多弹药,燃油和体力。而姑娘们装备需要修理,更重要的是她们也要休息,所以我发出讯号,让总部就近派出补给。”
“那些无人补给平台?”我问,我知道联合军有一种全自动的类似钻井平台的东西,用于临时或者紧急情况,可以在上面休息。
“你也知道啊。就是它们,它们用了一段时间才赶到,我催促姑娘们赶快登上平台,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有敌人突袭?”
“不是,是自然本身。风很大,姑娘们很难抓住攀登用的软梯,气压也在迅速下降,我能看见海面转成暗色,被越来越暴躁的风搅出无数泡沫。”
“台风?!”我说。“可是总部应该会有预警。”
“要是有就好了,小姑娘。”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很大,像是公牛打了一个响鼻。“总部回应的很快,气象预警系统显示,我们的海域风平浪静。可是那些坐在后面喝咖啡的旱鸭子们不知道,大海巨大恐怖的力量往往在一瞬间释放出来。”
他手里的烟又抽完了,这次他没再点新的,而是看着自己的一双大手出神,我注意到他粗壮的右手腕上刺着一行花体小字。
“你在看这个吗?”他晃动手腕。“最可爱的萨拉,我的第一个战姬。那天她也在,她告诉我,一个巨大台风的风眼正在飞速成型,我向总部申请就近避风,可是他们依旧说,没有问题,卫星数据显示气压下降幅度仍在安全范围内。最重要的是,下午我们进攻另一个怪物泊地的实况已经准备向全世界直播,这是出征的主要目的——我们在前进,我们在胜利,我们在一次接一次的胜利。”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突然出现的台风。”我说。“没人会知道所有的事情。”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姑娘。如果他们有一点聪明,有一点想着姑娘们,他们就不该叫我们精疲力竭的在台风区休整。”老人说,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咆哮。“既然他们并不比我们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该从他们的位置上滚下来,他们理所当然的回绝了我,命令我整队继续前进。”
“于是…………你就那样回答了他们?”
“那还能怎么回答?对着那群连口咸水都没喝过的粪坨?我命令我带领的舰队迅速补给,让姑娘们快点休息,整队寻求最近的避风港。但是天气恶劣的速度超过我的想象,很快,大海就像煮沸的汤一样翻滚,狂风夹杂这浪花,打在身上如同针刺般疼痛。我能听见庞大的指挥舰在咯吱作响,风速表已经偏转到了最高点,要顶破表盘一样剧烈抖动。萨拉帮助我把姑娘们接上指挥船,她们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大船上要更安全一点。卸下了武装的姑娘们在大风下根本没法扇动翅膀,甚至没法站起来,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抓着船上的绳子慢慢爬向舱房。”
“她们都安全上来了吗?”我问道,下意识的把烟揉成一团。
“三个姑娘没有,你一定知道她们是谁。”老人把脸埋进手里。“Phoenix ”
我当然知道Phoenix,她们的善战无畏,和米迦勒的英勇一样,早就被教科书,被遍布的雕塑上传达给全世界。“不死的凤凰”是她们永恒的光荣称号。在公牛的第一战斗编队被怪物们诱导开后,她们和所有传奇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勇敢的面对她们不该也不能面对的强大敌人,用鲜血和勇气争取了主力回援的时间。
“第一个是塞缪尔。”老人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知道帷幕已经拉开,公牛陷入了和自己回忆的决斗。
“她是那么安静的女孩,娇小,沉默,因为自己是战姬预备役而有一点小小的自卑。她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睛看着我,我见得更多的是她那顶小帽子,棕色的短发,而不是那双青色的眼睛。我夸奖她的时候,她青色的瞳仁就会迅速的闪过一层柔和的水雾,悄悄的从我的脸上掠过去。她又是那么认真努力,她的责任催促着她,她的自卑折磨着她,这种性格害死了她,她一贯的谦让,风已经来了,没人能帮她,姑娘们都自身难保,她就像一支小小的蜡烛,燃烧,然后被大海捻灭。她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如果她不是这该死的战姬,该有多少男孩子会爱上这个羞涩,柔弱的女孩子啊。”
“然后是赛勒丝。”他点起一支烟,看着烟头的一点火光和青烟出神。“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夺下我的烟,叉着腰把我骂一顿。这是个野性的小丫头,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蓝的透明,可是生气的时候会红得和烟头一样冒火,还有那张很好看,却总是任性努着的小嘴。她爱在野外玩,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野雏菊和青草的香气。我对她说,你这样成不了淑女。‘谁要做大家闺秀呢。’她说,声音一点不比我小。‘我要做一名披荆斩棘的英雄。’她的确也是这么做的,什么东西她都学的那么快。那天,她似乎也不用怎么休息,只是在翻滚的海浪上飞来飞去,扶扶这个站不稳的,托托那个爬不上去。她总是这样帮助同为战姬预备役的姑娘们,好像自己是她们的大姐姐一样。她那无尽的青春和活力啊,一匹闲不住的小马驹。起风了,我催促姑娘们上船,可是我一直看不见她在哪。我用扩音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却马上被狂风吹散,我命令指挥舰点亮探照灯,并且拉响雾笛,透过迷蒙的水雾,我看见她搀着霍埃尔,摇摇晃晃的接近指挥船。可是风越来越大了,补给平台的钢板一块一块从焊缝处裂开,黑色的叶子一样被吹的到处都是,其中一块钢板拦腰打中了塞勒丝,她痛苦的喊了一声什么,双腿开始打颤,弯曲。我觉得自己的嘴唇和心脏一起在颤抖,我过不去,这样的风力我不敢让船身迎风打横,船上还有其他的姑娘们……平台高耸的通信塔猛烈的摇晃,然后终于经受不住风的力量,倒了下来。我用近乎疯狂的力气对着麦克风吼叫。塞勒丝应该是听见了,她突然对我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这样甜美的笑容,她张开嘴,似乎对我说了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霍埃尔拼命向我的指挥舰推了过来……然后……然后变形的通信塔扭曲成金属的牢笼,永远地困住了我的小马驹。”
他抬起头,香烟已经烧到他的手指,他却恍然不觉。“你看,没人再和我抢烟了。”
我没有开口,我被老人的内心所震慑。这位看似粗豪,斗牛一样的老人,却在心里如此清晰得记得每一个姑娘的样貌性格,以及一起度过的每一分钟。老人疲惫的又点燃一只烟,我知道这头老公牛已经被回忆的花镖刺得鲜血淋漓,露出背后脆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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