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梅鲁小姐的小心愿(中)

“白被毁掉，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之一。”梅鲁小姐也叹了口气。“她四处寻找受到残害的战姬，用我给她的总部调令把她们加进自己的团队。”

“等等。。。你说她用的是总部的调令？”

“是啊，她没告诉你吗？还是告诉你，她是用身体去交换的？啊，我知道她的那套故事。那故事怎么说呢，她的确被侮辱过，也曾被当做礼物送来送去。她可爱，美丽，还有偶像的光环。但是她自己已经意识不到她讲的早就不全是事实，一个普通的军官怎么敢享用她？不过也没什么，那些是她心里永远存留的疤痕，而疤痕让她为了其他战姬和人可以不顾一切。这是小影所没有的优点，她太聪明了。”

“小影？”

“是呀，小影比白更像一个偶像，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知道人们要的是什么，她更知道人们希望她是什么样子。如果说白是人们心目中标准的完美明星，小影就是有无限可能性，呆到可以唤起人们的共鸣。所以，当我看到她跟你的电话记录时，我就对你更有兴趣了。”

“你监听了她的电话？”

“是的，小影也知道。无论她是情不自禁还是她当时也故意说给我听，表示你对她很重要，免得我对你有什么不利。”梅鲁笑了起来。“都说明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我觉得喉咙有点塞住了，鼻子酸酸的，我似乎又看见了白最后的微笑，漆黑半垂的睫毛，还有影雨中玫瑰一样的红色眼眸，软嫩的舌尖。

“您哭了吗？”梅鲁问我。

“没有，只是被烟呛了。”我回过神，擦了擦眼睛。“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为什么白要去你的小镇开演唱会呢？我们找到一些特立独行的军区的最高指挥官和司令员，然后找到一些‘有问题的’战姬派去他们的管辖区。很不幸，我们的宣传主任失败了。”

“作家小姐？”

“是啊，她还是没有抛下一切去救塞壬，所以我们选中了你。司令官小姐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什么那些古怪的战姬都会去你的地区么。”

“那她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吗？”

“不知道，这是双盲的测试，白负责最后的阶段。她的歌曲，她的故事，都是测试的一部分。司令官小姐通过了，所以你得到了坐在这里的机会。”

“如果我没通过会如何？”

“你知道吗。”梅鲁说。“人们怕我，是因为只要我一句话，一个人就可能彻底消失，甚至连他曾经存在的这个事实也不会有人再提起，也不会有任何人反对或者抱怨这件事。”

她的声音并不粗暴，可是语气不容置疑。不过我没有恐惧，因为我想起了彦。她也是测试的一部分吗？但是这不重要，我们曾彼此拥有，共享欣悦，只是每次想起她的时候，我的身体内依旧有某些事物在痛，不是肉体的尖锐的疼痛，而是绵延，漫长的哀痛。

“你的脸又变白了。”梅鲁眯着眼睛说，她大概以为成功吓住了我。

“啊，要是有杯酒大概能好点。”我吐出一口长气。

“这可没有。”她摊开双手，又露出了本该属于她的少女俏皮的笑。“但是我有这个。”

梅鲁在办公桌里摸索了一番，一样样把零食拿出来，摆到我面前，所有的零食都有着翠绿色，嫩黄色的鲜艳包装，上面画着开心玩耍的小熊，贪睡的小狗之类可爱的东西。

她又拿出两瓶饮料，装在圆圆胖胖的玻璃瓶子里，瓶盖上系着淡粉色的丝带蝴蝶结，里面还漂浮着同色的花朵。

“你看。都是我喜欢的呢，我偷偷藏起来在没人的时候吃，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她对我眨眨眼，带着天真的骄傲。

“女孩子都喜欢吃零食哦。”她打开一个盒子，盒子上是长着一对大眼睛的小蘑菇。“紧张和焦虑的时候呢，吃一块零食，就什么都忘了。。。来，给你。”

“这……我倒是已经过了被称为女孩子的年纪了吧……”我接过一块点心，有点愣住了，我眼前已经不是那个诞生在这个世界起就只有权力做玩具的梅鲁，只是一个柔柔可爱的少女，一只用软软的肚子对着我的小猫咪。

点心很甜腻，蘑菇的帽子是用牛奶巧克力做的，我想这更适合梅鲁这样的小姑娘而不是我。不过咀嚼和吞咽的动作的确舒缓了我绷紧的神经。

“好些了吧。”她笑着问我。

“恩。”我点点头。

“再来一点吗？”

“不了，太甜了。”

梅鲁轻声地笑了一下，收敛起笑容。我猛然发现不笑的梅鲁和路西菲尔的气质十分接近，都有着纯粹的猫科动物的眼神，冷酷，坚定又淡漠，似乎全世界都是她们的猎物。我想这是权力送给她们的礼物，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和爱情很像，充满侵略性和排他性。

“那么我们再来说说那些小骗子，我很好奇，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小骗子们，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她说，现在小猫咪翻过身，对我露出了爪子。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我，带着一丝隐隐的忧虑，就像小猫正要悄悄钻过灌木丛，扑向一只小鸟一样。

我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小猫抓住了小鸟，我不想吃掉你，只想听你唱歌。你唱吧，哪怕是一支短短的小曲。我该怎么做呢？像故事里一样叽喳地求饶然后被她连皮带骨地吞掉？

“如果我说，每一个人都是因为爱我，心疼我，是不是太自恋和不切实际了?”

“这也算是个理由。”

“但是这个显然不能让你满意。”我说。“我想她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我们都知道，并不是成为规则和法律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和正确的。”我顿了顿。“尤其是建立在出卖和背叛上。”

“请说下去。放心，这里没有出卖和背叛。”

“也许里面也有像光，小影那样的姑娘，但是其他人，她们选择了一种聪明的妥协保全双方，她们不愿意或者不敢直接和这个庞然大物对抗，又不愿意自己的良心负疚。”

“而你敢？”

“我也不敢，我为什么要对抗它？它有它存在的必要价值，只是它太庞大了，太陈旧了。我想她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梅鲁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在思考我的回答，她的黑眼睛再一次沉静下来。

“你很大胆，司令官小姐。”

“我想，梅鲁小姐叫我到这里来，又不断对我强调这里的安静和隐秘，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问题，就是想叫我说真话。”我又点燃了一支烟。“我们在隔着桌子赌博，你是庄家。”

“那么。”梅鲁小姐做了一个优美却毫无意义的动作，把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司令官小姐拿到了顺子，你赢了，诚实的人都会交好运。”

我又握了握她的小手，她的小手干干热热。

“我看了你的很多资料，包括最新的你的学校。”梅鲁说。“而刚才你的回答，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有些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会心甘情愿去做。不用威逼利诱，不用担心你泄密，你会比我自己还仔细谨慎，而且更加有热情。”

“你想做什么呢？”

“改变。”她说，梅鲁的小嘴张开了一点，发出嘶嘶的轻响，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刀剑出鞘时的光。

“要是我不能胜任。。。”

“你能。”她坚定地说。“再大的门也可以用小钥匙打开。”她揉了揉额头，皱眉。“你看，司令官小姐冒着风险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应该和你分享一点事情。。。吃一块吧？保证不太甜。”

她突然又把一块小点心递到我面前，歪着头看着我，像是小猫在求人陪她一起玩心爱的绒球。

这是一块爽滑又带着浓郁奶香的小布丁，我还没来得及咬，就顺着我的喉咙滑进胃里。

“广告上说，这是幸福的口感。”梅鲁站起身，又走到那扇能看到大海的窗前。“你说的对，联合军已经变得太庞大了，它不再是力量的所在，它只凭着过去的辉煌过活，可是一百门大炮也无法抵抗时代。它能挣扎着走到现在而没有分崩离析，在我看来也是一个奇迹。”

“一个团体内肯定有不团结，可是谈到崩溃，那是另一件事了。”

“不。”梅鲁背在身后的小手摇了摇。“我们俩现在有的，正是这里最缺乏的。它叫信任。这是不同国家的人们组成的一个巨型机构，每一个国家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民族，自己的道德习惯和回报诉求，也都有着自己的‘爱国主义’。我们一直在运用各种技巧，以期让这些人能朝同一目标合作，这甚至比对付Noise要更加艰难。更何况，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国家，无时无刻都在觊觎联合军的宝藏。”

“宝藏？”我想起夜雨船舱的黄金和女伯爵的故事。“你是说金块？”

“那些很重要，很诱人，这没错。我想你也知道黄金，古董，宝石还有你喝的酒是怎么来的。我们很需要它们，它们让我们不必因为经费而接受富有国家过多的资助，它们可以让联合军保持更好的独立性。联合军必须独立。”

“为什么？”

“它不能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它只能属于全人类。联合军本身就是巨大的宝藏。”梅鲁小姐转过身，凝视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司令官小姐，你想过没有，除了战姬外，为什么我们的海军军舰上只有火炮和鱼雷？陆军的标准配置也远落后于其他国家，这是人类早就淘汰的上个世纪的技术。”

“这个。。。”寒意爬上我的脊背，我就像是在密封的盒子里摸到了一条死蛇，明知道对自己无害，却仍忍不住颤抖。

“这就是联合军的宝藏。”梅鲁俯下身子看着我，她的眼睛看起来更黑更大了。“想一想，司令官小姐，作用空间能力携带巡航导弹的战姬，绝唱模式下眨眼间就可以摧毁半个城市的大天使，不用怀疑，就算是在这个世界路西菲尔和米迦勒都可以做到。不再需要成百上千名士兵和数万吨的钢铁，仅仅是一个女孩。哪一个国家不想把它据为己有呢，哪一个国家不想独占这份宝藏呢？”

梅鲁的话像无形的绳索，把我固定在椅子上。我的心脏砰砰跳动，一个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女孩，可以随时隐藏在人群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伪装和更优秀的武器了。我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与惊人的秘密斗争了片刻。

“而且，更好控制是吧。”过了一会，我缓缓的说。“这样联合军也不用担心她们可能出现的反叛。”

“是的。”梅鲁坦率地承认。“这里不允许有超脱控制的情况出现。”

“哪怕用上告密和监视。”

“如果说，为了人类而用上告密和监视，你会不会感觉好点？”她微笑着说。“就像我之前说的，如果想把来自各国，心怀鬼胎的男女团结在一起，总要用些非常的手段。你们人类的国家不也喜欢这样，就是你刚刚对我说的，恐惧和仇恨。我们用恐惧凝聚内部，用仇恨对抗怪物。”

梅鲁说的没错，我依旧记得自己看见希维档案时内心的恐惧。当一个人意识到，他们连你在上周三超市里买了什么牌子的香烟，并且有没有马上打开抽一支都知道的时候，这一瞬间的被人窥视的恐惧，会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以求他们的宽恕。而仇恨，米迦勒的课文，莉莉的动画，甚至是白的牺牲，已经把仇恨简单又粗暴的刻印在那些天真的头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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