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一层层封锁了太阳的光芒,灯塔的风向标疯狂的旋转,不时有被风吹起的杂物撞在什么地方,嘭乓做响。台风将至。
“都检查过了吗。”我轻声的对米涅说着。
“巡查完毕,没有问题。“米涅回答,对于此时穿着装甲的她来说,现在的风力也许只是夏日拂过的凉风。
“我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体贴的向我伸出手。
我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向房间挨过去,打着呼哨的风把雨和沙混在一起,如同密集射击的炮弹,扑在脸上隐隐生痛。
我感觉米涅突然捏了捏我的手,我吃力的抬起头,风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就在呼啸的风中,我听到隐约的歌声。
“Gatrandis babel ziggurat edenal
Emustolronzen fine el baral zizzl
Gatrandis babel ziggurat edenal
Emustolronzen fine el zizzl
…
”
是塞壬,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她的寝室的窗户敞开着,正被风吹得疯狂的摇摆。蓝色长发飘洒着,迎着风在唱歌。
“关上~……”,一阵风涌进嘴里,把我后面的话顶了回去。米涅用空闲的手敲了敲通讯器,我知道她是在给塞壬发送讯息。“塞壬,不要吵。”
塞壬听话地低头看看我们,关上窗户。那虚幻空灵的歌声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好容易回到房间,我又检查了一下钉得严严实实的门窗,风撞在上面,加固的木条呻吟着抵抗。我一面吐着嘴里的沙子,一面接过米涅递给我的毛巾。
“谢谢你了米涅,”我擦着脸,毛巾刚细心的用温水浸过,暖暖的很舒服。
“秘书的工作。”米涅说。“我这就回去了。”
“风太大了,还是别走吧。”
“那您去休息吧,我睡在外面沙发上。”
“还是我在外面吧,我还得看一点文件,还有过几天的战斗计划也要安排一下。”
“真的吗。”米涅微微笑着,眼睛弯成可爱的弧线。“那我就听从长官的命令咯,虽然我倒是不介意替你暖被窝~”
我目送她走进我里间的卧室,米涅对我笑着招招手,关上了门。我坐了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
风越来越大了,我觉得整个房间都在微微摇晃。风吹进建筑的缝隙,发出咚咚的,敲击钉子一样的声音。每一声都象敲在我的心上。
我受不了这种声音。那是我最后一次抱起彦,把她放在还散发这松脂味道的新做的棺材里。彦的身体应该是经过了一些修饰,完全看不出惨烈战斗留下的伤痕。她就像睡熟那样躺在那里,眼睛没有完全闭紧。我能看见她无光褪色的金色眼眸,里面的光芒再也不会流动,月亮再也不会升起。一面绣着六芒星图案的旗帜盖在她身上,我像是怕惊醒她,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慢慢的帮她掖了掖旗角。
彦还带着那种无声的,娴静的微笑,嘴角上沾了一点灰尘。我打算给她擦干净,刚一接触她冰冷的肌肤,我知道自己装出的一切坚强在这一瞬间崩溃了,我跪了下来,眼泪无法遏制的滚滚而下,一种难以形容的战栗和无法压制的能量,让我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破坏掉。
“有些事情,我们都无法反抗而已。”一个穿着制式军服的老人在我身后说着。我没有理睬他,只是按着棺材的盖子站起身。我紧紧的按着,不知道按了多久,两个士兵把它从我手里接过来,盖了上去…
我使劲摇摇头,试图赶走这可怕的回忆。风依旧在号叫,我似乎又隐约听到塞壬的歌声。那个蓝色长发的女孩,并不是我带来的,而是漂流到我管辖的区域内的。
那天我来到海滩的时候,米涅已经把她救到了岸上。她身上还穿着破烂的装甲。蓝白坚硬的铠甲被能量侵蚀得焦黑扭曲,千疮百孔。可以想象她是经过了多么激烈的战斗。她的一条修长的腿几乎被齐根咬断,白森森的骨头触目惊心的露在外面,蓝色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大块,连下面的头骨都凹了下去。脸上遍布着一条条干涸的血痕,身体上那些小的伤口则数不胜数,因为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伤口周围已经发白并且翻卷出来。她双眼紧闭,左手握着半截太刀,右手里却还紧紧抓着一块布料,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提醒我她还活着。
不用我说什么,米涅就抱着她跑向医疗中心。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战姬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可是彦呢,连性命都失去的彦会受到更痛更严重的伤害吧。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眼前的塞壬似乎变成了彦,我再也不顾及什么规矩,随着米涅一起冲进医护室。
我们喜欢管那里叫“浴室”,可是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那里远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充满泡泡,舒适的浴缸,沐浴液的芬芳和温暖的水流的地方。里面只有一个个注满液体药物“LiNKER”胶囊一样的东西,伤者在里面会缓慢的恢复。她们只能通过时而的颤抖,时而从嘴中吐出的气泡来表达自己的难耐的痛楚。
塞壬蜷缩在一个胶囊里,我能看见她的断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成组织。觉醒之后的战姬真的不是一般的人类,如同米涅,进化之后甚至连眼睛的颜色都会改变。塞壬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看了我一眼,突然惊慌的划动手臂,嘴里沸腾一样不断冒出气泡。
“情绪过于激动,治疗中止。”米涅皱着眉头轻声道。塞壬从胶囊里滑出来,不顾身上的伤痛,手足并用的拖着残肢爬到我面前。
“司令,塞壬错了,塞壬没有保护好大家。”重伤和长时间漂泊让少女神志有点不清。只认出了军官们穿着的白色制服。
看我因为震惊没有回答,塞壬更加惶惑了。她把脸贴在我的小腿上,从身体到声音都在颤抖。
“司令,请原谅塞壬,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请不要抛弃塞壬,塞壬会。下次,一定会更好的。下次,只要一次。塞壬会,真的,保证…”刚愈合的伤口不断开裂,鲜血流了满地,她却像不知道痛楚一样,胡乱的喊着。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我单膝跪下俯下身子,摸着她蓝色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你没有错,塞壬,我相信你。”
她如释重负的呻吟了一声,昏了过去。
伤愈后的塞壬,就呆在了我这里。我并不担心有人会来寻找她,很多地方的战姬多一个,少一个,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头上受过重击,塞壬变得有一点疯疯癫癫,不是痴痴呆呆的坐在海边,就是唱着那首一直在唱的意味不明的歌。
我是在一个清晨见到她的,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坐在离我房间不远的沙滩上,用白皙的赤脚拨弄着海水,嘴里低低的唱着。
看到我,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的眸子是和米涅一样的红色,只是更柔和,更闪亮。如果说米涅的眸子是冷冽的火焰,随时可能熊熊燃烧,那塞壬的眸子就如同破晓时海面的红色珊瑚,闪烁着毫不造作的,朝霞一样自然的光彩。
“司令,你来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轻声问我。
“是呀,身体感觉怎么样。”
“塞壬全好了呢,随时可以去保护大家,只是,您答应过我的…”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她什么,她的小脑袋里的记忆大概早就一片混乱了。
“听塞壬唱歌呢……,”她的脸红了。“您说过最喜欢听塞壬的歌声。”
不等我同意,她手中便具现出一把蓝色太刀的虚影,以柄为筃就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Ya-Haiya- セツナヒビクYa-Haiya- ムジョウヘ)
刹那响彻 无常之像
(Ya-Haiya-Haiya-Haiya-ie チカラヨカエラン)
无复之力
(Ya-Haiya-Haiya-Haiya-ie アメノハバキリ Yae-)
天羽羽斩
颯はやてを射る如き刃 麗しきは千の花
利刃宛如疾风 百花娇美艳丽
宵に煌めいた残月 哀しみよ浄土に還りなさい…永久とわに
残月照耀初夜 哀哉 还我净土…直到永远…
”
这是与她现在性格截然不同的歌,她就那样唱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地方。海无边无际的蓝色在那里和同样无边无际的蓝天汇合,就像她头发的颜色。她一边唱,一边站起来旋转,浪花飞溅在塞壬的身上,海风让她薄薄的衣裙飞扬。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些姑娘们,难道真的是海的女儿?波塞冬用他踏着波涛的金色战马,不知不觉间,把她们送到我的身边。
“好听吗?”她问我。我知道她问的是她的记忆里的另一个人,这让我不禁有一点酸楚。这些美丽的姑娘们,如果放到以前的人类社会,大概每一个都会成为被无数人追求的公主。可是在这里,她们只能把无数次的战斗和死亡,冰冷的武器当做唯一的依靠。
“好听。”我轻笑着,塞壬开心的笑了,和米涅不一样,她笑的时候,是小巧的鼻尖先皱起来,如同微风吹皱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以后要经常来听塞壬的歌哦。”她踩着浪花跑开了,身后拖着一条小小的彩虹。
喜欢唱歌的塞壬偶尔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每当有人对她说:“塞壬不要吵。”的时候,她就会抱歉的笑笑,听话的安静下来,虽然只是过了一会,她清亮的歌声又会回荡在指挥部。
可是我相信现在绝对不是幻听,塞壬的歌声就在外面,虽然在风声中她的歌声变得有点断断续续,但是我仍然能听到。
“
迸れ! この命尽きるまで共に見た夢が叶う時まで
拼吧! 直至生命走到尽头 直至共同的梦想实现
奏で合った あの日々を取り戻さん 鬼火の制裁にて
夺回曾一起合奏的日子 行鬼火之制裁
いざ飛ばん…背負った怒濤の羽根 断罪の天空に舞いて
飞吧…背负怒涛的翅膀 在制裁的天空飞舞
確かめよう 同じ場所にはいられない…だから
看清楚吧 在同一地方不能共存…所以…
”
我闭上眼睛,蓝色头发的女孩浮现在眼前,她就那样笑着。
“来听我唱歌。”
“塞壬不要吵。”我说。她却依然在问我。
“喜欢听塞壬唱歌吗?”
“塞壬不要吵。”我蒙上耳朵。
“可是司令说过喜欢听塞壬的歌。”
“塞壬不要吵!”我睁开眼睛,我知道我一定是疯了,她明明好好呆在寝室里,我大概真的疯了。我费力的打开门,冲了出去。
劈面而来的风差点把我打翻在地,我关上门,低下头,冲进了肆虐的风里。
塞壬果然在那里,外面的沙滩上,蓝色的头发扎成马尾,在风里飘扬。
“我知道知道你会来的。我的司令大人”她甜甜的笑着,对我说。
“快回去,外面危险!”
她转过身,面对着漆黑的海面,张开双臂。
“跟我回来!”我跳到沙滩上,一把拉住她。台风带来的第一批浪头汹涌而来,吞没了我俩。
没有又苦又咸的海水灌进嘴里的痛苦,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打到防波提上,塞壬张开双手用身体护住我,脸色苍白,一只手臂软软的垂下来,应该是骨折了,衣服破碎而露出的圆润肩头上,也留下大片的划伤。没有装甲保护的战姬,是那么的脆弱。
“塞壬说过,即使化为残骸我也会尽我能力守护大家的,这是塞壬给您的誓言哦。我的司令小姐~”她吃力的说着。
“以后再说吵不吵变成什么残骸吧。”我听见米涅的声音,她皱着眉头把我俩拉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等我们回到房间,我问米涅。
“谁叫我是秘书呢。”她淡淡的说。“指挥官大人白痴一样的跑进台风里,怎么能不跟出来看看。”她突然笑了。“就算真是个白痴,也不能叫她这么就被吹进海里淹死呢。”
塞壬的伤不重,这样的天气也没法去治疗。简单的包扎后,她就靠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沉沉的睡着了。一只手还抓着我的衣服。
“就这样吧。”米涅说。“我不介意你们两个这么过夜。”她站起来,走回卧室。我听见她也在低低得哼着一支歌。
“塞壬塞壬好宝宝,塞壬塞壬不要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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