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大屏幕上飞快掠过的浪尖,海面,还有漂浮在身边的薄云。侦察装置传回的影像看的久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真的穿戴着钢铁的翅膀,如同鹰一样在海上飞翔,狂野而自由。
“嘿,要是你能和我一样从高处看事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只鹰的话,当然也想起了她的主人,那个安静,忧郁,装错了灵魂的姑娘。
他俩是今天的主角,我只是观众。这是娜娜和路西菲尔安排好的戏码之一:我得到情报,神秘的Noise部队从海面的天空中出现,妄图登录袭扰城市。于是我命令队伍出击,经过苦战,击退了它们的主力,损失了战姬克莉丝。她和她的鹰一直浴血奋战到了最后一刻,鹰上传回最后一段影像后,就永远的随着克莉丝长眠于海底。
这本来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可是我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说不清的压力,无形无影的危险,如同走在草原上的猎人,突然觉得有一只狮子,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自己。
“还没发现目标吗?”我问白雪,这感觉让我有一点焦躁。
“还没,司令官大人。”白雪说,她停了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给自己一点勇气。“司令官大人,这都是假的,就像电视剧和电影,不会真的死人,对吧,司令官大人。”
“当然。”我说。
“呼。”她长出了一口气。“可是我还是会害怕。”
“因为一切都要像真的啊,越像真的,才越能骗到人。”我笑着安慰她。
“骗…”白雪重复着,她把椅子转过来,面对我。“我也骗过司令官大人,我……”她欲言又止,眼睛里泛着泪花。“我辜负过您的信任,我本来以为您再也不会……可是您,这件事情,您又带着我…”
“我信任你,白雪,一直如此。”我说。
“万一我又辜负了您的信任怎么办?”
“我相信不会。”我说。“因为我的小白雪已经懂得什么是爱,你已经懂得,但是尚未了解。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它,可是它总会引领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我会的。”她坚定的说。“只是,调查员先生,不会回来了吧。”她的声音又变得低微,如同耳语。“那天晚上,我就应该知道的。”
我只能用沉默回答, 白雪笑了笑,她淡蓝色的眼睛只是看着桌子上的一块斑点,脸上带着和她的姐姐同样的,超越她们年纪的忧伤。
“白雪真傻。”她说。“司令官大人。我不该说这个呢,我们见过的凄凉和痛苦本来就够多了。”她转过身,又盯着显示屏幕。屏幕上是飞速流动的铅灰色的海面,我从玻璃的倒影中,看见白雪用力擦了擦眼睛。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抱住她。白雪的身子稍稍僵硬了一下,她微微颤抖着忍耐着,最终还是哭了出来。她的身子在我的怀抱下一耸一耸的抽动。“我还织了围巾,只有手套,没有围巾。”她哽咽着,泪水一点点洒落在操纵台上。
我的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米涅说的没错,这些敏感,温柔的女孩子,在人类社会中将会遇到多少欺骗和诱惑。她们强大有力,又脆弱不堪;她们聪明智慧,又天真无邪。她们的美丽本来应该是礼物,但是却成为诅咒的悲剧。而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什么?战争总会结束,可是那之后,她们又该怎样得到本应属于她们的幸福和平静?
白雪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转动着旋钮。“目……目标。”她略略沙哑的说。
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点。侦察装置开始倾斜着下降高度,目标的影像随着越来越清楚。
“纱莉叶!?”我忍不住惊呼一声。
“司令大人认识她们?”白雪被我吓了一跳。
虽然还没看清她们的容貌,但是我仍然认出了她们的,她们不是和其他人形Noise那样在半空中上飘浮着跟战姬们短兵相接,而是在海面上有韵律地,轻轻扇动着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在灰色的深渊上起舞,一如那个夜晚,在光与暗的拱桥上,跳着轻盈的,介于常世和现世间的舞步。
这虽然美得令人恐惧,可是在战斗中却是致命的问题,她们并没有飞行的能力。我叹了口气,她们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只能暗暗希望米涅不要伤了她们。图像更近了一点,我能看到雪伦和纱莉叶换下了平时所穿的,宽大华美如同蝴蝶振翅的长衣,换上了她们的装甲,上面有着深紫色的,近乎发黑,露着狰狞锐利的尖角,隐隐的光芒在其上流动,看起来就像是凝固的海底熔岩,像是神话中闪烁冷光的,名为苦楚的冥界宝石。
“司令官大人,有人要接入加密线路。”白雪说。
“有没有通知战斗小组目标已出现?”我问她,白雪点了点头,把耳机递给我。我戴上耳机,耳机里传来古井水一样恬静,清澈的声音。
“午安,司令官小姐。”
“你能接入这条线路?”我眨眨眼略略吃惊,也许林汐的加密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安全。
“是路西菲尔给我们的接入方法。我们姐妹今日终于可以报恩了。”
“报恩?”我有点糊涂,这个词又让我有种莫名的寒意。
“是的,路西菲尔的恩情,和您的恩情。”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但是若说恩情,应该是你们给我的才是。”我说。
“司令官小姐,我想,就是您让两个非情的女孩,体验到了一点为人的温暖,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纱莉叶说。她缓缓抽出了一把深色的长剑。“这恩情对我们来说,就是我们必须报答的义务。请指教,司令官小姐。我们要开始攻击了。”
作为联合军的前天使长,纱莉叶和雪伦爪牙虽钝,却依旧致命而凶猛。雪伦极速在前,而纱莉叶在紧随其后的同时黑色的能量在海面上激荡,气浪把海水推开,如同刮过一阵疾风。可是射出弹幕却失了准头,如同一群黑鸟,歪歪斜斜的落在我身后的海水里。我看得很清楚,在她们蓄力满能量攻击的瞬间,姐妹俩的身体同时摇晃了一下,纱莉叶纤细的身子左摇右摆,似乎因为这巨大的能量随时可能从中折断。雪伦的情况则更让人难过,她踉跄地后退,不得不拉住姐姐的袖子,才勉强让自己站在海面上。
依据事先的剧本,米涅她们开始还击了。我能清楚的听到莉亚特有的斩击擦过空气的声音。娜娜给她的训练成果着实不错,她们的攻击迅猛而准确,没有伤到纱莉叶姐妹丝毫,只是不断落在她们身前,就像马群奔过雪原,扬起一朵朵白色的的浪花。
“这样不行呢。”耳机里纱莉叶的声音带着一点喘息,似乎刚才的攻击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我们曾对您说过,有什么比纯净如雪的死亡最美呢?所以我们想,此时,此地再适合不过了。”
她的话让我感觉到一阵森冷的冰寒,如同外面的一阵冷风,吹进紧紧包裹的密室,又像是一缕阴影,笼罩着荧屏闪烁的房间。我当然明白了她们的想法,就是和她们一起度过的几天中,她们无时无刻在告诉着我的事情:安详地生活,从容地等待,在凋零时得到最美的愉悦和平静。
“我不能。”我黑着一张脸说。又对白雪命令道。“告诉米涅她们停止攻击。”
喧闹的爆炸沉静下来,她们互相撑持着,勉励维持战斗的姿势。
“您必须去做。”纱莉叶的语气沉静而坚定。“这是我们姐妹的职责所在。何况,我们早就学会了如何平静地接受死亡的来临。”
“可是,为什么要用它作为归宿?”
“您既然看过那本小册子,自然会知道,我们姐妹早就时日无多了。他们创造了我们,如陶匠塑造陶土,刀匠铸造刀剑。随后,他们发现自己失败了。他们在我身上敲打,修补。难耐的痛苦和煎熬,可是这是先天的缺陷。所以我的妹妹,雪伦,甚至连被修补的价值都没有。”
“我们就被丢弃,被遗忘了,像是被用坏的器皿,没人再记得我们。他们给我们套上不合身的衣服,强迫我们起舞,我们不能选择如何开始,至少我们可以选择舞步如何结束。”
纱莉叶停下来,此后就是漫长的沉默,我只能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
“所以。”纱莉叶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那天夜里舞蹈时的歌声,虚缈而轻柔。“桥上的舞蹈,我以为会让您更加明白我们的想法。生死界线上的舞蹈才算舞蹈,在黑暗中更能看清星月之光,落花一瞬的美,要带着愉悦的笑容去欣赏,这就是我们的选择,简单而纯粹。”
“不。”我急急的打断她。“我可以带你们去我的指挥部,或者你们现在就回去你们的小岛,克莉丝的事情我会想别的办法。”
“谢谢您,司令官小姐。可是,结束了。”纱莉叶说,声音里居然带着鼓舞的欢沁。“改变。我们的离去并非毫无意义。”她略略的迟疑了一下,又用更确定的声音说。“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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