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我没去打扰她，小心地把撒出来的半成品暂且装回石钵放好，给将要熄灭的油灯加了半碟油，便百无聊赖地躺到干草铺上休息。

梦境花丛里那个活泼的小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她叫鸦，就像传言乌鸦会带来诅咒一样，她家在生她不久后给骗了一大笔钱。父母负债自杀，她就一个人东跑西跑，最后跑到我们家来。

鸦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往树林里钻，喜欢摘一些我们根本不认识的花草回来。不知从哪听来的，她一直想找一种落完叶才开放的花。

后来我们家也出了意外，鸦就提出要出去游历一下，结果再没有了音讯，直到今天。

4岁的时候淋着大雨敲响我家的门，9岁离家，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12岁，刚刚成年，鸦也应该有14岁了吧。

我从裤腰上的一根麻绳上取下了自己的那个木戒指，翻来翻去看了几圈，戴在了左手中指上。

我们的戒指是一对的，妈妈亲手做的。我的内环刻有“苍”——我的名字，鸦的也应该刻了“鸦”一字。讲个笑话，这是我们的定婚标志，两个女生之间的定婚标志。至于为什么定婚……这是个不同民风民俗造成的意外。

“唔哼……”鸦的尾巴滑了下来，小幅度地摆两下，伴着闷住的嗓音，她把自己撑离桌面一点距离，停了一会又重重地趴下，“谁啊……乱动我东西。”

不等我回话，她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只手臂曲起，扭到后脑勺去，伸个大懒腰，耳朵上下摆动两下，回过头眯眼盯了我好一会。“你起这么早？”烛光中我看见她的右眼被比五张蛛网叠在一起还密集的血丝填满，再仔细点还能看到两道黑眼圈。

“醒了就起来了——不再休息会？有什么事我……帮你一下。”我咬牙忍痛装作很轻松地一骨碌坐起来，“你眼睛都，呃嗯……”

“不用，你好好休息，话都说不清楚了。”鸦凑近观察一会油灯，吹灭灯火，随手推开一扇窗户，光线大把大把倾泻进来，“下次不用这么操心，我习惯了。”

鸦静静地收拾着，我偏过头去，看向灰白的墙壁。

转来转去这么久了，还没搞清楚情况。

猫族出军夜袭狼族东北小高原上的几片村镇，我逃了好一段路，杀死三个猫族后也失血过多晕厥……

然后我醒来就躺在鸦的诊所里？

“诶，苍，”我转回头，鸦正用着残缺不齐的木梳，扫去毛发里的各种杂物，“你……你走散了吗？其他人呢？就是……爸爸妈妈他们？”

恍惚了一瞬：“对，走散了。”“那他们应该在哪？”

我摩挲着指环，嘴巴嗫嚅两下却没发出声音，终于又叹道：“他们都没能走过来。”

短暂的沉默。

“……怎么回事？都是猫族干的？”我捕捉到鸦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老爸为了救我，自己摔下悬崖。姐姐在火灾中先送我出去，然后被断落的房梁砸倒烧死。”我又看向墙壁，“妈妈……为了给我争取时间……”

“知道了。”简短的回应后便没了声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向来认为自己是厄运的象征，家里有什么坏事她都会自责好久，这种时候提起家人只会让她更受打击。

“你们是好人。”鸦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一句。

“谢谢。”

鸦看着手里的草药发呆：“现在你是继承了守护者？”

“对啊，妈妈和姐姐都走了只能传给我……”闷雷在脑内炸响，惊得我猛地一拍地板，“我没把横刀带出来！”

守护者，掌有并有能力使用上古灵器的家族，一脉相传，女传女男传男。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那把破横刀有什么特异功能，但我丢了我就彻底是个普通人了啊！

十分清楚灵器重要性的鸦也放下了手里的活：“丢家里了？”

“只希望还在家里，”我碍于身上的伤难以站起，只能不安地在草铺上挪来挪去，如坐针毡，“要是给那群死猫顺走就麻烦了。”

“要不要我去看一下。”

“去啊……不不不，别急。”

我拍着自己的太阳穴，快速冷静下来，“慢点来，要做好二手准备，万一真被拿了，我们还要去截杀他们，临时编队肯定是不行的——有克鲁特大陆地图吗？”

“我找找。”鸦走出门没一会，握着一卷纸回来了。展开，上面是克鲁特大陆的轮廓还有和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标记，标出了山地，居民区，和部分地区的海拔等。

我和鸦确认了现在的位置——狼狐两族的交界线正中间。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地图上，路线和措施飞速成型：“鸦，去狼族最西边的小镇。我们每个有规模的小镇都有自卫队的，去通知自卫队的队长做好战备。”

思路在脑海里多盘旋了两下：“我回家检查一下，然后去和你汇……”

“驳回，”鸦一把抓走地图，抖两下展平，“你现在这样子谁敢让你自己去。”

我无辜地摊摊手：“你有其他想法？”

鸦看向地图，装作思考了几秒钟：“没有。”

“那就这么定咯。”

“不行，你呆着，我去帮你找。”

“鸦，”我急躁地举起手，一会又哭笑不得地放下，“这地图，猫国那块几乎没有标记——是你手绘的吧？”

“对。”

“嗯挺厉害，”我配合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你走南闯北这么久，每个居民区多多少少有值得信赖的人，你去安排比较方便。”

“这边还有伤员需要你安置，我再修养一天就可以出发了——可以吧？”

“嗯……”鸦不甘心地习惯性眯起眼盯地图，最后还是放弃了思考，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随你吧……小心点。”

用一天时间把身体调整到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虽然连跑几十米的气力都没有，但我必须出发了，要尽早和鸦汇合。

没有更多时间，狐族被首城限制不能有军队，要抵抗猫国只能靠我们自己组建。一旦猫国先于我们杀到最西边的小镇，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我不相信他们的谋略能力……猫族少说一万士兵，虽然都不像是专门训练过的，但也是很大的威胁。而我们顶多凑齐一千人。这实力的差距不是一两点计谋能缩小的，我去现场看看比较稳妥。

背包里装了十天的干粮，足以支撑我到自己家所在的村庄里进行补充，其余的杂物实在重得背不下了。

最后在地图上确认一遍路线：“鸦……”

鸦挥挥手打断我：“好啦，别太赶了，注意伤口。”

“嗯，我会没事的。”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拄着鸦给我的木杖，望着目的地的方向，长叹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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