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守町十二时辰
超小超大

亥正 大渊献

(22:00)

“DUANG!DUANG!DUANG!”

正是夏末时节,深夜微凉的金风拂过稻荷田亩,徒惹无数草木不胜清寒地娇羞、倾倒,空遗落半天珠雨。方圆二里的静谧,皆被三声轰然巨响摧枯拉朽般撕碎。放风人抱头蹲防于五步开外,肇事者侧步卓立却待再伺机下脚,惊起的几只山雀翬然飞度星月光尘。

自动售货机以赛过比萨斜塔的恐怖倾角剧烈摇颤着,却依旧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屏幕闪现着无数的干扰波和雪花点,在宫水三叶、名取早耶香和敕使河原克彦殷切注目下终于确定下来,显示出一大串意义不明的乱码错误信息。

相顾无言。

“我去便利店买两罐回来。”敕使正要上亲沢区的家中取单车,冷不防背后传来诧异的反驳,“便利店一个小时前就打烊了好吗!”头也不回地继续迈步,“那就去小酒馆!”早耶香依旧不依不饶,“穿过大半个町落,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

蓦然驻步,转首处茕茕孑立。路灯顶光下早耶香看不清他面容上究竟作何气象,唯有那一双星瞳眸采闪烁,隐隐然透着暧昧难解的期颐,再看向三叶时已悄然转为落寞,双唇阖动,明显是强忍着不一吐为快,只是两眼望天,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我意思是,去便利店或酒馆边上的自动售货机,总不至于全坏了吧?”

“敕使刚才是在发脾气吗?”

眼见单车顺着环湖道一骑绝尘,早耶香方才后知后觉地推了推三叶,果不其然,撞上她眸色中一抹了然——敕使河原克彦有着和他神秘学知识库一脉相承的“理性生气人格”,纵使怒极也不会出言不逊大打出手,顶多钻钻牛角尖,比如这次便是‘夜半咖啡’的谜之执念。

“可惜有阪机电打烊,不然又能捞到外快了。”

三叶话音未落,风铃贯耳中自是某人去而复返。

“三叶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五十坪棚房横陈在坂上区公墓坡下,因为地段晦气一到夜间便杳无人烟如同鬼蜮。然而此刻这里却集结了方圆五里的一干好事者,摆起龙门阵兀自交头接耳。红蓝车灯一闪一闪,早拉起闲杂人等立入禁止的警戒线,只隐隐看到一行牌匾:有阪电机制作组有限会社。

“这什么情况?”

“八百年都没动过的糸守町警居然会现身,想必有大事。”

“难不成是オレオレ詐欺?”

“那是电话诈骗好不好!专坑空巢老人的……”

“哟,这不是敕…”

示意面露讶异的眼镜仔糸引康文噤声,借着阴影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了人丛一角。只听到纸张扑簌,一边厢正当而立的主事袖手作答,一边厢警察在小本本上笔走如飞:

“我发誓,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

“愿闻其详。”

主事却默不作声,只是朝卷帘门信手抛出一枚钱币,见硬币“叮”地一声直接粘在上面,这才幽幽地道:“有阪机电下午七点关门。十分钟前我发现钱包落在工作室内,于是回来取。哪曾想不慎失落一枚硬币,结果它便直直地朝着电机组滚去,最后直接吸在上面!刚才你也看到了,别说电机了,就连卷帘门都开始磁化,下一步很有可能…”话音未落,警察便一个箭步冲向人丛,围观者则齐刷刷地让开了一条道。

尝试发动警车,一连几次都无济于事。抛出硬币,果不其然也吸在了引擎盖上。

“真见鬼!”

“我家的车!”

不知是谁振臂高呼,接着围观群众便作鸟兽散——都回去各人自扫门前雪。瞬时间有阪机电门首为之一空,边上的民警兼速记员神情丝毫未变,甚至还透出几分好整以暇——烟星亮起,刚呼出满腔尼古丁,冷不防却被边上一人劈手夺了过去。

主事诧异回首——岿然不动者,唯敕使、宫水、名取三人。而肇事者敕使河原克彦乃是河原土建株式会社老总之子,平素向来低调却仍是家喻户晓,此刻他早已取下卷帘门引擎盖两枚硬币,以抢来的烟头灼烧至微红,再不容分说一脚踏灭,这才开口——

“问题应该不严重。”

“为……啥?”眼见他将硬币踢到路边积水坑里放凉,犹是一头雾水。

“自己看。”

话音未落,两枚硬币分取卷帘门和引擎盖,这次却弹开着地,不复磁化效应。

“如你所见,被磁化的只有硬币。”

“那为啥我的警车发动不了?”警察不依不饶地盘问。

“电转子和汽车点火器都有同一种装置——线圈组。前者用于产生感应电场,后者用于产生感应磁场。铜线圈本身不会磁化,问题是线圈组中间,往往都有一根铁芯。”

“所以…”

“今夜,岐阜县飞驒市糸守町重回石器时代。”

事实上,敕使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是宫守、亲沢、坂上、上渊四大片区所有车辆抛锚,电扇空调罢工,而电子显示器时不时会有干扰波和雪花点而已。老一辈悠然依旧,少了代步的贩夫走卒为明天秋日祭安排而头疼不已,至于死宅屏幕控,早在自家屋内一蹦三尺高了。

通话体验极差、电视体验极差、游戏体验极差。

是夜,负责糸守町通讯的中部电力公司热线被打爆。

所谓散步的吊诡之处便在于,一旦你走得远了,就不会在乎再多走几步。在嘱咐了有阪机电主事赶紧购置一批新铁芯,并以铜盒子封装之后,敕使、名取、宫水三人组继续前行。走过中川精肉店,杵在眼前的便是上渊区界。该区杳无人烟,唯一地标便是河口昇竜桥。

“对了,你们知道这昇竜桥的来历吗?”

敕使一开口,早耶香就知道又要开始饭后小故事了,苦笑作答:

“不知,还请不吝赐教~”

“我也不知道,三叶你来说——”

原本以为敕使又要大秀一把神秘学论调以显莫测高深的,也时刻准备着一脸促狭地脱口而出“你俩真要好”,以及青梅竹马们“才不是这样!”的神同步怒斥。哪曾想这回敕使反倒果断当了甩手掌柜,诧异之余也发现好像一叶奶奶还真和自己提过一嘴,于是娓娓道之:

“据说糸守湖有着全日本最奇特的布局——西北流入,西南流出,正好对应后天八卦位的乾坤两卦,也符合奇门遁甲‘玉女反闭诀’中的‘出天门入地户’格局,据说我们宫水家作为巫女族一直一脉单传倒插门也是有鉴于此。后来西南‘地户’得名‘门入’,而西北的‘天门’得名‘出天’。直到平安时代,宫水家某位先祖误喝了口嚼酒,半醉半醒间见到了一条从东南向西北横贯了整片天际的巨龙…因为龙善遁水,方位又在西北,因此改名‘升龙’。”

说到这里,两位听众已是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讪讪地继续发问——

“那为什么西北大区叫‘上渊’,而不是‘出天’?!”

“知道石川丈山吗?江户时代前期赫赫有名的汉诗大家,他的代表作《富士山》有云:‘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深渊向来是游龙潜藏之地,这条巨龙遁于西北天渊,自然是‘上渊’,相应的,东南方沟口瀑布也就成了‘下渊’。”

三叶虽然对神社科仪、古文教材一类兴致缺缺,但不难看出还是极有功底的。

门入桥,风停止了脚步。

只是,水若镜平,也不过粉饰太平。

夜色如墨,隐约见黛色远山苍莽不禁怅寥廓。湖水安静极了,清冷月光披拂下澄若天镜,山峦、灯火、疏星,皆映照得纤毫毕现。流水无声径迤西南,在门入桥下化作一片漪韵散乱,遥见三人影,徐徐过铁桥,其中有位清汤挂面的少女蓦然驻步于桥心。

桥对岸便是门户大区,是镇公所、糸守町役所及防灾课所在。

也是三叶最唯恐避之不及者的办事处。

“我就不过去了。”

一袭JK夏装短裙短长秾纤风致宜然,翩然回转间天岚乍起,吹得三千青丝瀑张牙舞爪漫天乱舞,招摇之中难辨玉容姝色,但敕使名取两人还是一眼瞥见了她眸光中七分扼腕迷离——望天穹半轮月色,清凉如许;窥芳心几多疏妄,凄冷至斯。

一如既往。

若不是为了上学,除了那“激发态”的十天外,宫水三叶绝不越门入桥半步。想要冷静的时候也会深夜自己一个人跑到御神道山腰鸟居之下对着湖畔远山大放厥词。根据暗桩四叶不完全情报透露,上一次大吼是说来世要成为东京都的帅哥……

心病终须心药医,在人际关系黏腻到出点糗十里八乡尽皆知晓的糸守町,神二代官二代之类光环更是千钧枷锁。逼得她不得不被无数繁文缛节、斡旋转圜搞得心力交瘁,仿佛一枚停不下来的发条橙,稍有不慎便会遭人冷嘲热讽。这,恐怕是唯一的发泄途径了。

总之,别因为想不开举身赴清池就好。

御神道,右入左出;逢山腰鸟居,一鞠躬;至山顶鸟居,二鞠躬;手水舍右手握勺柄,清左手;左手握勺柄,清右手;右手舀水倒左掌,以左掌水漱口;拜神殿,塞钱箱前十五度鞠躬一次,摇垂铃告知神明来此,投入五円,想了想再投五円(日语中“五円”谐音“有缘”,“十元”谐音“远缘”,也即远离缘分),两度九十度万福。拍手两次再深深一揖。这对巫女来说简直轻车熟路,只是,眼光总盯着东南方向那棵老歪脖子树。

人生在世不称意,未肯举身赴清池,不如自挂东南枝。

竹板上一条中线延长过钝角三角形长边,顶端点缀着一颗桃心,权当相合伞;伞柄左书“立花泷”,右书“宫水三叶”,再沿中线掰开,正是分钗破镜两不相媒。结缘树半挂东方,半挂西厢——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たきくん)Taki Kun~Taki Kun~Taki——”

半山鸟居下,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不成声的哽咽。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奶奶,有件事想拜托一下。”

亭台水榭荷尽已无擎雨盖,唯有风摆残叶,飘逸有致,如若独角鬼戴逍遥巾。一侧净室,年逾耄耋的婆婆老花镜后闪过一抹深深的不可理解,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为释然。剪刀下处,十万黑长直断线风筝似的飘零而下,接着绑上红绳放入梳妆匣。

“姐姐为什么要剪了长发?!”

在惊鸿一瞥过顶着波波头落寞回房的自家老姐之后,就亟不可待地下来客厅去问一叶。近一个月就没见她精神正常几次过。前一秒静如呆滞后一秒动若疯癫,前天的事昨天就忘,时而绕指柔时而百尺刚,喋血于美术教室,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同性情书……

“小不点,等你长到姐姐的岁数,就会明白的。”

一边厢四叶对老姐近一月的古怪行止头疼不已,一边厢三叶也在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突然想起刚才在神社抽到了一支签,卦象中正,只是谶言颇为晦涩,上书五言绝句的汉诗:圜宇中藏碧,崇峦耸千万;陟遐终不得,有陨自天汉。

明日夜间到达近地点的迪亚马特彗星,从东南扫向西北的通天巨龙……

不,想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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