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无法独自一个

耀眼的阳光把梦境撕碎，我睁开了眼睛，望向窗外东边的太阳，反手把窗帘拉起，继续埋头在软绵绵的枕头之中。

啊啊啊，好舒服……

家境清贫的我，从没睡过这样舒服的床褥。我沉浸在温暖的舒适感当中，闭起了眼，甚至不自觉地哼起调子。

嗯嗯，太舒服了，让我多睡五分钟——

我翻了个身，往一旁伸手，指尖传来了滑溜又柔软的感觉……

啊，好舒服，咦，怎么这里有点硬的，这形状有点像鼻子……

我睁开眼睛。

「呜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吓得跳了起床，头顶差点撞上天花板。

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孩侧着身，在床上睡得正甜，天真的睡面满溢着幸福。

「这这这，这什么回事！我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我努力说服自己，但越说，心里开出的大洞越撑越大。

怎么办，虽然失了忆，她好歹是个女神啊，动根指头就能杀掉我了。

现在该怎办，虽然记忆里我没对她做过什么，问题是她会不会相信啊，是不是该立即跪地求饶——

「啊啊……」似乎是被我大吵大闹弄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呵欠，再伸个懒腰，就像一只刚睡醒的懒洋洋的猫。

然后，她转头望向我：「哎，早安……」

「对不起！」

我流畅地跳到地上，一个后空翻俐落跪地：「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过！求您原谅我我还不想死……」

「嗯？怎了？你在说什么？」

她疑惑地轻轻侧起头——太好了，至少不是想直接杀了我。

我松了口气，重新站起来后，就问：「呃那个……希望妳不介意——为什么，妳会在我的床上呢？」

希望这问题不会触动她的逆鳞。

事后来看，我当时是多虑了，事情没我想得那么不妙——只不过，是在另一种意义上「非常不妙」。

她低着头，由下往上望向我的两眼春水轻轻泛起了涟漪：「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吗？」

我喷了。

她没有愤怒得把我秒杀了，原先担心的问题解决了没错；但现在又产生了更大的问题！

我困扰地搔着头——到底该怎样说明，她才会听得懂？

「那个，妳可能还不懂……妳是女孩子，女孩子不要随便跟男生一起睡，这样很不好。」

然而，这句话却马上惹来怒斥：「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只是失忆了而已，这种事我懂的啊！」

「哦，原来妳懂的，那就好——才怪啊！」

我气得马上翻桌——啊这里没桌子——我气得马上把被子翻起。

「既然妳懂，那问题更大啊！」

「我明白啊，但……」

雪白的肌肤顿时烧得火红，她把脸颊鼓起来，正想说话，却又低下头，只沉默不语。

就算是我，也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了：「那个……妳有什么难处吗？」

「……一个人睡不着。」

垂下的前发把脸庞彻底遮住，银铃般的语声细不可闻，仿佛不在近处，而是从幽间轻轻飘来。

「睡不着……我闭起眼睛时，就漆黑一遍，好像再一次回到那里，再一次被封印起来……一直只有自己一个……」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变得泫然欲泣，甚至有两串泪珠从发间滴下，沾湿了床单。

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了解封印，也产生不了共鸣，但只是想像自己被关在黑暗的小房间里上百上千年，也觉得很可怕。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逼疯。

同时，她更失去了记忆。面对眼前辽阔的世界，自己的脑海却一片空白，她到底会陷入何种不安？起码，只是看着试卷时头脑空白，就有够我受了。

她，眼前这少女，正承受着我难以想像的痛苦。

在这种时候，如果还用世俗的常识作出批判，强逼她独自在黑暗里受苦，也太残忍了。

我忍耐不住从心里洋溢而出的感情，伸出手将这女孩紧紧拥入怀里，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的。妳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就在妳的身边啊。」

「……嗯。」

她犹豫了一阵，随即把头贴在我的胸口上。

这样抱着，才发觉她的身体比用看的纤瘦，可能是和服对视觉产生影响吧。

一阵温柔的香气飘入鼻里，闻起来就像阳光下晒干了的棉被。我们就这样拥抱着，她不知不觉间让身体放松起来，我却紧张得心跳加速，背脊不知不觉间沾满了汗水。 。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受不住了，只好把手松开，她却依依不舍的用脸颊在胸口上磨蹭了几下，才肯把身体挪开。

她也太黏我了吧……虽然对工作来说是好事，但其他意义上我却很困扰。

「有觉得好一点吗？」

为了掩饰尴尬，我随口问道，她却没回答，只微微一笑。

「时间不早了，要准备出门了。」我呼了口气说：「可以先请妳失陪一阵吗？我要换衣服。」

「嗯嗯。」

她从床上爬了起身，踱步走到房门，却蓦然回头开口：「那个？」

「什么事？」

「今晚……还可以一起睡吗？」她红着脸颊，语带羞涩地问。

这表情太可爱了。

我一时陷入沉默，在各种意义上说不出话。

坦白说，这样下去，真的好不妙。

已经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要是晚晚都这样待在一起，我实在没信心能把持得住，毕竟她……太美，太可爱了，而之后我就会被她一拳秒杀，全剧终。

然而，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要求这样的她独自过夜，也过于残忍。

「呃，没问题……」我苦涩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

刚刚的失落就像不过是梦而已，跟我道谢后，她就轻快地走出房门，向我露出如花的笑靥。

还考虑着之后如何婉拒的我，立刻弃械投降了。

我无法背叛这个笑容！

简单准备后，我俩就离开家里，随便找间餐厅处理早饭。

昨天交代完基本事务后，樱华便把房子无条件转让给我们，连字契也签好了，那是一间两层房子，一样是以防潮木建成，外加一层防潮的白色涂料，底座用木台垫高了，估计是防止涨潮涌上的海水渗入屋内，附近一带的屋子都是如此用同一个模子雕出来。

据樱华所说，这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廉价屋宅，十间加起来价格还不如昨天用掉的空间转移宝石，但从没真正拥有过一间房子的我，还是忍不住惶恐不安。

我们找了间算中等的餐厅，点了两客海鲜意面，食物好吃得我忍不住沧然落泪，隔壁的女神却不甚满意，不知道是她讨厌海鲜，还是女神大人觉得这食物素质根本不能入口，吃剩了一半，于是我便感恩地把剩余的食物匆忙倒进肚子里。

吃完饭，我用樱华给我的蓝宝石付钱——用现代术语，大概是用魔法在宝石纪录下个人银行帐户资讯和身份认证，类似电子银包的玩意。由于这技术的存在，这世界的居民基本不用现金交易。

之后，我们便出发往「学校」——这也是樱华的要求。

「总之你能答应下来就好了。」樱华微微一笑：「今晚早点睡吧，明天你们还要『上学』喔。」

「上学？」

我有点意外，难道我的工作不只是教天照神话知识，顺便作健康管理，就可以当家里蹲躺着收钱吗？

「嘛，原则上，是只有天照需要上学啦，」

樱华优雅地喝了口红茶。

「你能教她的只有神话知识，但战斗技巧和魔法，你一窍不通，所以只能让专家处理了。而作为她的随行医师，你跟她一起上学，不就是最简单的方案吗？」

她是说得没错，但是，这……这……

「哎呀，你刚刚明明答应过的，『二十四小时』跟着天照，别跟我说你要反悔了。」

樱华露出无比甜蜜的笑容。

如是者，我拿着樱华给出的入学通知书，跟天照一起踏在圆盘上，踩着洪洪倾斜的瀑布破浪而行，飞往华纳海姆的最中央。

一如前述，华纳海姆是建在大海上的都市，由无数的圆形平台组合而成。在城市中央，海水往下凹出一大个坑洞，一个过千平方米的大型圆台浮在坑洞中，一座宏伟的城堡屹立在圆台之上。

那就是这城市的中枢，华纳中央神术学院。

学院与城市其他地方没有联系，如要来往，便得利用我们正乘塔的圆盘型飞行平台，或者骑上私人饲养的魔兽——以上知识，都是昨晚我从樱华处现学现卖的。

我刚降落，踏上学院所在的平台，便感觉到胳膊被猛然抓紧，我望向旁边的女孩，轻声问：「怎样了？天……呃，晴羽。」

我突然省起樱华的一个要求：千万不能暴露天照的身份。

因此，我帮她起了「晴羽」这伪名。

「很、很多人……」她躲到我的身后。

的确，大方敞开的城门处，数以百计的人鱼贯而入，种类也有形形色色，由十数岁的青年到驼背的老人应有尽有，甚至有些明显不是人类，比如身高才七八十厘米，皮肤像漆黑媒炭的，大概是黑侏儒；也有身姿高雅，肌肤像微微发光的尖耳族人，跟动漫里的精灵非常相似……复杂而多样的人流正突显了学院的重要性。

「是很多人啦……」我苦笑一声，就是没想到堂堂的天照大神会这么怕生。

天照大神是掌管高天原的神道最高神，地位相当于众神之皇，按理说，她应该是非常擅于交流才对，或许是失忆做成的打击过大吧。

看着不肯走的天照，我催促一声：「再磨蹭的话，就要迟到了哦？」

我拉了拉她的手臂，但她依旧纹风不动。

「要我走也不是不行啦……」

我霎时沉默下来。

这样说话，下一句肯定是要提条件了——她可真懂挑时间趁火打劫啊！

是说她要威胁的话就找宁樱华啊！要她上学的又不是我，我也想多睡几小时啊，这么说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我们得互相伤害——

虽然满腹怨言，我只敢憋在心里说。

经过上次的破颜拳，我就彻底明白她是惹不起的主了，起码是本凡人铁定招惹不起的。

但更重要的是，我也想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

所以，不等她说下去，我就抢先了：「如果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

她微微一惊，难不成是没想到我能够抢先吗……在她心中，我是得多迟钝了……

「那个……我们可以一直掀手吗？」

她又红起脸颊，话却说得毫不迟豫了。

也是呢，她今早都问完「能不能一起睡」了，其他羞耻的问题也不过是小儿科……

同时，我也不好意思这么「小」(相对而言)的请求了……她该不会连这点都计算到吧？难道她是个超级策士吗？

「好……吧……」

我已经弃疗了，她要怎样就怎样吧……

我一边伸手，一边别开视线，耳边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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