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4：直到绣纹攀至骸骨...

“艾维……”

“…我最亲爱的女儿。”

“离开你以后、多年以来，我曾一直守望着你，所以当你拿到这份录音的时候，说明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说明你已经有能力独立地做出一些抉择了。”

“我是深爱着你的，也一直以你为傲……”

“但更加让我在意的，是这个世界…这个在边缘徘徊着的世界。”

“…于卫星与地球之间，你是我留下的…一个希望。”

“所以不论你是如何地埋怨着我，我的女儿，我只能在此表达我最沉痛的歉意——而接下来我所说的，只是关于一个是否被接受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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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尔斯-都灵，你的父亲。”

“他没有死在卫星坠落的那一天，而我所知的情报中唯一的指向，却表明他和那个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组织，也许是一个足以瞒天过海的身份。”

“这个纷杂的局势正在渐渐趋向一种不稳定的世界……”

“…这些年来，我知道你的迷茫，知道你的困惑，但也是时候了……如果你真的拥有了那种献身的觉悟，那么就到卫星来吧。”

“前往胶碟最后刻录的地址，那里有我的线人，它会帮助你开始接下来的行动。”

“这不是一个事业，艾维，也并非是绝对的牺牲。我只是觉得这能成为一条代表着改变的道路，等你来到卫星以后也会渐渐察觉到的。”

“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仔细观察这个时代…”

“但是如果这一切对你来说，真的难以接受的话，我的女儿……那么请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人过中年却依旧执迷不悟，无法履行母亲职责的…”

“…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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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日.

吱呀作响的青灰色木板被缓缓推开，宛若踏进了古老的门扉。

门的背后是一个肮脏陈旧的小隔间，左边模糊的推窗边有一个破损的水槽，锈蚀的龙头依旧滴漏着潮气；右手边堆满了杂物，斜对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张裱着玻璃框、用古华夏语写的文字：【圖書館規章】，正眼前方又是一道半掩着的、却已经破败不堪的深棕色木门。

门的上端已经被逝去的时间撕下了一角，裸露出潮湿松散的木纹。

费力地拉动那扇脆弱的古门，尘埃即刻久违地飞腾飘动在那昏暗的光线里，腐朽而压抑的灰烬的气味扑面而来；横列着的一排排木书架里堆满了早已蚀塌的纸质书籍，木头凳子横七竖八地胡乱摆放在右边空缺的灰褐色水泥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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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一个事实在于：”

“……即便是在所学校还在运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一处被遗忘的区域了。”

“所以当时的我们，习惯把这里称为‘藏书室’。”

一个声音响起，是从书架那边传来的。

音调有些起伏，像是**扰的无线电机器，但却是非常标准而优雅的华夏语。

“——谁？！”

艾维反射性地抽出了枪，偏着头转向这个声音的源头。

“…………欢迎您的到来，艾维。”

声音更加柔和了，它的身影从灰白色承重柱后的第三个书架边显现，衣着只有历史书中才会出现的那种逸仙装，如同古人。

但看得出来，它是某种旧型号的机械人偶。

人偶温存地盯着艾维的双眼，仿佛是在回忆一般静静地站立着。

“…你是？”

艾维收起了枪，重新别回腰间，拿出了那张胶碟。

“线人…嘛？”

“啊，对了，就是这个。”

他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了碟片，左臂像服务生拿盘子一般将其放在胸前，右手摊向他们的右侧。右侧紧挨着鼠灰色墙壁的是一处陡峭的楼梯。

“我的名字不重要，艾维，这边走。”

真弦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之后顺着楼梯来到了二层。

「这个家伙……怎么回事…」

他看着那个人偶的背影，总觉得这一切实在有些荒唐——

把接头地点设立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是艾维她母亲的选择还是这个人偶的固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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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的末端摆放着一张狭长的木桌，桌子顶着两个纵向分布的书柜，书柜后暗淡的光线恰好能够投射到桌子左端空闲的区域。

左边的墙柱撑起了古书文柜间的一条长长的连廊，远处连廊的末端斑驳的墙面上还张贴着几张腐坏的纸片，纸片上淡褪的字体扭扭捏捏地写着【林非凡:Happy Break up！1st :Anniversary】之类的字样，看上去有点像很久以前曾经张贴过的标语海报。

走廊尽头的右方有一处长明的微光，灯光照在一个斜向倒下的书柜上方，一根系着红色丝带的竹杆静静地躺在侧面的平台上，周围散落着几片几近腐坏的羽毛。

——真是莫名其妙的场景。

艾维无言地看着，那个人偶已经搬出了几张擦得还算是干净、但似乎快要不堪重负的木椅。

“你等一下。”

真弦对这里似乎有些印象，刚刚经过那片倒下的书柜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痕迹。

「这果然就是老爹原来读的那个学校啊……不是巧合吧？」

“…你是个机械人偶吧？为什么会在这里？接头的方式为什么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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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发觉到这个人偶似乎根本没有理会真弦的意思，艾维便又加上了一句，

“……你认识我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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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车站出来、到达这个废弃的城区，艾维本一直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

——也许是来自昨晚的各种不同的影响，至少理性上并没有特别抵制这种不寻常的状况：

说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才会接到这样的任务呢？

自己的母亲又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通过军部传达给自己消息呢？

那个死去的中将，又到底知道多少呢？

……过多的疑问混杂着难以平复的心情，但直到最后，艾维发现自己依旧停驻在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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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哦哦。”

它似乎是迟疑了一阵子。

“……从某种角度是这样的，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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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角度…是什么意思？”

真弦有些无奈地看着它——毫无疑问，它只是个机器。

「人工智能总是这样，一旦有了一点记忆，就会自顾自地欺骗自己曾经存在过人格。不然为什么曾经的地球联邦要封印掉那一段历史呢？」

他这么想到，但没有发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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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艾维…”

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人偶依旧只注视着艾维，但还是拖出了另一张凳子，示意她身后的真弦也坐下。

“——你知道有这么一段历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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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联邦成立的前几年。”

人偶自说自话地开始回忆起过往，但它的眼神也不再像是一个机器的了。

“…那时的华夏国上下，曾经发动过一场匪夷所思、却铺天盖地的叛乱。”

“但那场战争时无果的……”

“因为到了最后，所有人…”

“…所有的人，其实都只是期待着‘如何进入卫星’了”

“嗯……就是那个时候。”

“就是在那个时候，还是反抗军的‘我’，认识了身为政府军的「澋」——”

“她是个十分有觉悟的女性，我们之间曾经经历过很多，在俗套的故事剧本里曾经渡过过一段时光......”

“但是到了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死去了……”

“最后她将‘我’的一部分记忆，移植到了现在的躯体里。”

“嗯……就是这样，但是在这个躯体里待了太久，我也不能说自己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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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于平淡的陈述，只是虚幻的往事。

说实话，艾维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怀着母亲旧情人记忆的人偶呢？」

没有什么意思，她只是不知道那样的历史，即便知晓之后也不存在多余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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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好意思，请原谅、说得太多了。”

“没关系……”

但艾维还是出于安慰一样，勉强地朝它笑了笑，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它凝视着艾维翠绿色的眼眸，机械的瞳孔温柔地收缩。

“……………”

“……………”

——无话可以回应了。

因为即便它真的是原来的那个人，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什么话题值得去寒暄或者回忆。

艾维甚至不知道，那样的母亲又是什么样子的，而这个话题的感触只会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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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移植进机器，成为AI的记忆…”

真弦小声地嘟囔着。

「这就是黑历史中、传闻的技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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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监测到沉默的二人，便不再多言，双眼立刻失去了神色。

它机械地欠了欠身，又微微地偏了偏头，从后面的方格形状木柜的一个抽屉中抽出了一张像是借记卡那样的东西，认认真真地记下了时间，又划了一笔。

“嗯、顺带一提，关于这个据点——”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只是出于对记忆偏好的推算……”

“不过说实话，对于像我这样的AI，一本一本地翻阅这样古老的书本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它依旧自顾自地讲着，甚至连艾维都忽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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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

艾维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它抬起头来。

“你有办法让我……让我们前往卫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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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嗯。”

——人偶总算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恍然大悟地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

“是的，对，这就是我的任务来着……”

它先是小声地对着自己说道，

“——嗯，艾维，我是你母亲在地球留着的线人，所以我才会躲在这里…在这个废墟里面。”

“躲着？……为什么…？”

“…因为我是所谓「黑历史」中技术的产物啊。”

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一年以前，澋给我发来消息，说她找到了关于卫星坠落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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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星坠落。”

真弦看向艾维，但她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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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关于你的父亲。”

之后人偶便沉默了，它默默地推开了墙壁前的书柜，书柜吱呀作响，老化的木板不堪重负地倒在一旁。

在后面墙中深嵌着一个一米多高的金属柜，柜子里放着一些不知名的仪器。

“——Shelter.3：林克茨【Links】是面前地球与卫星之间唯一的中转站……地球与卫星之间，目前没有任何偷渡的办法…”

“准确地说，地球没有任何偷渡去卫星的办法，而卫星的人一般也不会再回到地球。”

说着，它又撇了真弦一眼，真弦无奈地耸了耸肩。

“……虽然不是在战争时期，但是两方的程序都很严苛，即便是军人或是政治家都不会有权利在这之间来去自如，穿梭机的票价更是离谱地高——”

像是出于职业素养一般，人偶耐心地解释道。

“而三天之后，布鲁威尔有一班前往林克茨十一号伴星的航班。”

“这是什么意思？”

艾维有些丧气，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大费周章地通过军部让自己接到一个会被误认为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到头来却什么详细的目标都没有。

“…就没有其他的……任务要求之类的了吗？”

“就是这样，艾维，因为这个任务本身就是你的母亲一年以前下达下来的备份。”

“……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收到过她的联络……”

“怎么会？”

艾维忽然慌乱起来，如果说连军部的那张任务录音也是一年以前就提前拿到的——

“……她还活着…嘛？”

真弦帮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人偶的这句回应又恢复了标准的声音，那种不像人的音色。

“…因为我要传达的任务详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只是帮助你抵达卫星罢了，接下来的行动将决定于你自己的意志——”

“准确来说，之后的一切，艾维，都等待着你自己去求索——”

“好了。”

它递过了两个簇新的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躺着两部手机和一些文件。

“能够让你们坐上那班穿梭机所有手续都做好了，那些文件是有关你们用来冒充的假身份相关，所有关于这个新身份的资料我已经传到了每一个需要登记的资料库里了——。”

“造假技术，仅此一家。”

它又补充道，完全忽略了前面的问题，在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后甚至眨了眨眼。

“——这就是「黑历史」技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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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嗯？”

——什么都没有知晓，什么都没有进展；甚至连那个来自母亲的声音，都不知道她还是否安在。

现在艾维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着那样的觉悟了。

——她要前往一个未知的世界，带着她依旧迷茫与踌躇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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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算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真弦向来不习惯过度周密的计划，所以这个人偶的做派他还不算反感。

——倒是换个身份在卫星重新开始也未尝不可，他想到。

倒是这个人偶的能力有些奇怪，虽然它自称自己是黑历史，也就是自己父亲那个年代技术的产物，但是如果一切真的这么简单的话，他两年前就应该用这种方法，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这样的，你们只要正大光明地搭乘上那趟班机就行。”

——虽然人偶从头到尾基本没怎么关注过真弦，甚至也没有疑问过他的来历，但至少它现在附和了一句。

“代我向她问声好——如果你们能见到她的话。”

随后它又这么加了一句，踱步般走到了窗边，回头的时候艾维清楚地看到了它有些悲伤的眼神。

阴面狭长窗外能看到拐角处挂着藤蔓的亭子以及满墙枯烂的爬山虎，树叶落下的地方还留着几根修竹，挂着梢间的雪花轻轻地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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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lter.2【奥罗金】

主星：‘兰德诺梅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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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务，华兹。”

达尔克-范特息上校此时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中，那个前两天在卡洛琳那边出现过的试机员似乎在等着他。

“…是关于那台‘送葬者’上的亡灵系统的吗？上校。”

“还没有追踪到，不过也是时候了……”

范特息扔给华兹一个信封。

“就在这几天……计划就要开始了，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她是？”

华兹翻开信封，里面是艾维的档案。

“去Shelter.3的络瑞川，她这几天很可能会到卫星来……”

“是计划的危险分子吗？”

“……不…只是一个应该已经牺牲的人，去杀了她吧。”

“牺牲带来救赎，是这样吗，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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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华兹，只有牺牲才能换取救赎……”

“……我们可怜的人类啊”

范特息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了自己电脑的屏幕。

屏幕上是来自Shelter.4的信息，下一个接头的地方在Shelter.3的主星，「奈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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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终还是趁着暮色离开了这座城市。

当下的列车是不会晚点的，虽然车厢里依旧空无一人，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夕阳从窗外略过。

“呐，真弦。”

暮光沉了下来，窗外的景致淡褪作黑夜的颜色，艾维出神地凝视着窗上的倒影。

“怎么了？”

“你觉得那个人偶……”

这了时个候白天的记忆才渐渐地回溯至脑海，她有些在意那个带着人格的机器了。

“毫无疑问——它还是带着‘爱’这份印象的。”

真弦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不屑地批判，只是柔和地感叹道。

“是吧？”

艾维也不再羞愧于谈论这样的问题，也许有些心结已经释然了。

“直到锈迹斑斑，他的记忆是不会消退的——人偶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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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告：分叉口上交相辉映的灵魂，天堂之间漠然隐去的纷争；石碑上的文字依旧，风沙已平——

下一章：星尘之间，余烬未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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